夜寒全身都冒着火气,是扶着宫墙走回去的,想着秦羽的话,越想越不对劲。
父帝说寻了他们母子九万年都没有寻到,为何母后在九万年前寻到了我却没有与父帝明说。还要布下噬魂结界,隐藏我的身份。
如果是担心我会与墨阳争位,她大可杀了我,亦或者不必带我回天宫,用此种迂回曲折的方法,是想利用我牵制父帝吗?
他们二人之间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父帝欲拿我当一杆枪,母后欲拿我当一颗雷,云梦君说的没错,水神这个位置,进一步四面楚歌,退一步万丈深渊,从素素开始,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得幸免。
跨进宫门的时候,他被门槛绊了一下,还好素素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了。
天色已经晚了,风晚独坐闲花树下,闷闷不乐,夜寒抬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三道血痕,顾不得些许匆忙的走了过去,“晚晚,这是怎么了?”
狐狸在他脚底下拼命的扯着他的衣角,着急得蹦蹦跳跳。
白衣仙,白衣仙,我告诉你,她不是好人,她真的不是好人,是我今天听到的,她说她不是真的喜欢你,她会伤害你的,你以后不要和她在一起玩了。
风晚淡淡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脚下的狐狸,“鲤鱼仙,你的狐狸不喜欢我……”
夜寒低头看了看九儿,大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用术法轻轻抚平了他脖子上的伤口,“本殿代九儿和你赔罪,你别和她计较,你要是不喜欢她,本殿也正打算送她回青丘了”
“鲤鱼仙,既然你我是未婚夫妻了,我问你一件事,你不可欺瞒我”风晚根本不怎么在意九儿,盯着他十分认真的说了一句。
“那是当然”
“你可想当天帝?”夜寒惊异的看了她一眼,实在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淡淡的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说,“你来天宫许久了,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我从未想过当什么天帝,只要六界四海各族太平和乐,谁当天帝都是一样,墨阳就很不错”
“我,我想回泗城了……”
“你回去也好”夜寒轻轻一笑,“本殿派人送你,等本殿忙完这段时间,再去泗城接你”
“不必了,我先去睡了”风晚转身就走,不曾回头看他一眼了。
夜寒长舒了一口气,化了壶清酒,坐在了闲花树下,一杯接着一杯,今夜无风,沉闷得厉害,九儿见他闷着,跳到桌子上来陪他,又怕他生气,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人一狐就这样待着,直到深夜,狐狸都生了些许倦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也还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素素,送九儿回青丘,现在就走,连夜就走!”
狐狸急了,连忙跳下了桌。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你相信我,白衣仙,都是我听到的,她根本不喜欢你,她真的不是好人,你别和她在一起玩了。
夜寒无视了狐狸的焦急与阻拦,转身就往凌霜殿殿里走,九儿疯狂的咬住他的衣角,拼命的想往他身上爬。
我不走,白衣仙,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块儿,我可以保护你,只有我可以保护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他们都不是好人!
夜寒慢慢的把身上的狐狸拿了下来,放到了素素怀里,“九儿,别闹了,本殿以后会去看你的……”
他不能再看她一眼了,他怕在看她一眼就真的舍不得了。
白衣仙,你别赶我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和你在一块儿,你看呀,你回头看看我呀,我们种的甘果蔗还没有长大呢,你忘记了吗?你说过从此以后这是你我二人的沉鱼宫的,你说你要与我同生,亦要与我共死的,你都忘记了吗?
狐狸疯狂的扯着他的衣角,夜寒胸口难受得紧,吐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决绝的挥袖毁掉了假山那边刚刚冒出土的果蔗苗,划破了九儿咬住的衣角,布了道水墙把它拦在了外面,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凌霜殿,重重的关了门。
白衣仙,你回来,你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抓她了行不行,我以后也不掀你的东西了,我以后也不吃鱼了,你不喜欢的事情我统统都不做,你别赶我走……
你只喜欢她,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是说了谁也替代不了我的位置的吗?
就因为我是一只狐狸,她是一个人吗?我再也不想当狐狸了,我想和你说话,我也想抱着你……
白衣仙,你出来呀!你快出来,我不想走,你别赶我走!
沉闷了一晚的天气终于起了点凉风,把沉鱼宫角落里四散的果蔗苗吹得到处都是,狐狸刨着水墙,爪子都出了血。
悲恸的哭声顺着风飘进了凌霜殿,一声一声犹如千斤重锤砸在了夜寒心头,一股不知名的疼,顺着骨髓游遍全身。
他闭着眼睛扶着额头,眼泪悄无声息的划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会难受成这样。
这团软绵绵的东西是他的铠甲,亦是他的软肋。
九儿,是我从前错了,我可与你同生,却真的做不到与你共死,前路实在艰险,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在我目之所及,伸手可触的地方好好的存着。
她在门外哭了一夜,他在门内疼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九儿累得迷迷蒙蒙了才没了动静。
素素才抱着它行往了南天门。
红缘仙君正从凡族回来,九儿看见他就跳到他怀里,死死的扒着他的衣服。
她知道的她要是真的回了青丘,就再也来不了天宫,再也见不到白衣仙了,待在天宫里,至少还能偷偷的看看他。
夜寒脑子里盈盈绕绕的都是化皮熔骨的疼痛与九儿在脚下痛彻入骨的哭喊,一夜难眠。
想到了散于东南的追魂术,起身便往云梦泽去了……
深夜来访,他并未往云梦府拜见,而是一个人在这幽冷的黑渊里漫步行走。
夜晚的云梦泽很黑,水也很冷,利得像刀刃一样欲划破他的皮肤,往血肉里灌。
这里鱼虾成群,水草漫天,巨大的水母像云彩一样开开合合,这景色他从前好像在哪儿见过的。
脚下青石路面,手边珊瑚丛中藏着闪闪发光的珍珠,挥袖拂过,鱼群一贯而出。
面前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抬眼看了看洞口,鲤鱼洞……
这个地方让他忍不住发抖。
脚刚刚踏进洞口,一个小男孩就跑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出他真身是条鲤鱼,“大哥哥,娘亲说这里不让外人来的”
夜寒轻轻一笑,蹲下了身,摸了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鲤儿”鲤儿细细的看着他的脸,捏着稚嫩的嗓音说:“大哥哥生得真好看,和娘亲画里的人一模一样”
“可不可以带大哥哥去见见你娘亲呢?”
行进鲤鱼洞,应龙之气扑面而来,夜寒使了澈影术,才发现这里竟然布了赢鱼族的隐灵结界。
赢鱼隐术天下无双,六界之内都无人可破。
越往里走他的身体越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轻轻抚摸着墙壁上的每一块砖石,细细打量着头顶的每一丝水汽,这里他肯定来过的,一定是来过的。
“大哥哥,我去叫娘亲,你等我一下……”鲤儿飞也似的就跑了。
洞府很深很暗,即便是用来照明的夜灵珠也是低微的灰色,夜寒站在门口,看着水草帘后面的屋子挂着满满的画像,都是他的画像。
他好像记起来了什么,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他顶着两个淡蓝色的角围在一个女人的裙子下一声声的叫着娘亲。
这里所有的动物都不喜欢他,拿石头扔他,说他和他们长的不一样,是个怪物。
他还记起来,娘亲拿着一把荧光铮亮的匕首把他逼到床头,“鲤儿,不会很疼的,应龙之气太重,你年幼习不了变化之术,赢鱼隐术也盖不住,会把他们都引过来的,只有变成鲤鱼我们才能活下去……”
他生生被剜走了最敏感的肉,两个血窟窿鲜血入注,周围的水都被染成了淡蓝,湖水倒灌进身体,全身冷得发抖,他蜷缩在地上痉挛,拼命的求母亲,拼命的喊疼。
鳞根带血,一片一片,从尾至身,片甲不留,千刀万剐,遍体鳞伤。
应龙乃上古神龙,修复还原能力很强,暮拔朝生,剜了长,长了生,生了拔,拔了生,在云梦泽的水底,每一夜,每一夜皆是如此。
夜寒扶着石壁头疼欲裂,那些疼痛的记忆让他发抖,止不住的发抖。
三千年,他在云梦泽生活了三千年,没有出过水底,没有见过太阳,陪伴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还有云梦泽水底同族的欺辱嘲笑。
可是他记得,他好像是见过太阳的呀,曾经有一个大红色一群的女孩,拉着他的手,陪他看过云梦泽边的第一个日出,那一天的太阳,很亮很亮。
鲤儿拉着他娘亲出来,正是那日在云梦府见到的那个妇人。
暮雨看见他不知所措转身就走,夜寒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母亲,母亲……”
“殿下,殿下认错人了”
夜寒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眼泪直下,“孩儿都记起来了,孩儿不孝,是孩儿来晚了,让娘亲一个人孤苦寂寞了九万年,是孩儿不孝”
“殿下真的认错人了……”暮雨依旧不敢回头看他。
“母亲应龙之身,孩儿岂会认错!”夜寒激动得吼了一句,上古神族仙气极重,与任何种族结合诞下的皆为母族,“孩儿都记起来了,孩儿也记得母亲的脸,更看见了这一殿的画像,母亲,往事我们都不提了,孩儿只愿天长地久,来日方长……”
“小鲤……”暮雨终于转过了身,轻轻的摸了摸他儿子的脸,她思念了九万年的儿子啊,“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
暮雨话还未说完,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这万年不见阳光的黑渊照得通明,暮雨与鲤儿被这道金色的光拽出了湖面。
“母亲——”夜寒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