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荧眼角干涩,他趴在鲲背上,抱着那早已断掉的角,用脸使劲贴了贴冰冷又僵硬的棱。
“鲲,我好想您。”
长荧声音小小的,像是在偷偷地说,仿佛害怕被人听见。
“桃源突然多出来了一个没见过的人,鲲,那就是溟河之下千尺之外的人吗?”
长荧询问,却并不期待回答。
吹了很久的凉风,长荧心绪稍有平静,这才往回头。
竹舍里有人点着烛光,长荧被那光刺-激的心头一跳,脚下步子快了不少。
“怎么不睡?”
“你不休息?”宣琼坐在桌边,翻动着一本书,“我看看书,顺便等等你。”
“不太想睡。”长荧小声道。
“你怎么了?”宣琼拽着长荧的衣袖,强硬地拉着他进了屋子,“忙这么久,早该累着了吧。”
“你……”长荧被摁在床上,他盯着宣琼,看着他往自己身上盖了一床被子,然后与他四目相对。
宣琼注意到长荧的眼眶有些红,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轻了一些:“哭过了?”
长荧抿唇:“没有,我多年未曾哭过。”
“你看,你累的眼睛都红了,熬夜还会掉头发,我那个师弟天天熬夜都快变成小秃驴了。”宣琼冲他一笑,左右看去没见到第二床被子,便和衣躺在一旁,“休息,我陪你。”
“可是……”
“没有可是,睡觉。”宣琼手指转了转,几簇迅捷的风灭了屋内的灯。
他为长荧压了压被角,顺便躺在了他的身边,阖眼休息。
长荧闷在被子里,回想起方才那人晃眼的笑,莫名有些发呆,温和的热度隔着被子传递给了他,竟然觉得无比安心。
不久,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长荧便在这呼吸中,沉沉睡去。
宣琼多等了片刻,待确认长荧睡熟,这才起来悄悄出了门。
这几日跟在小神仙身边晃荡,倒是没什么机会溜出去找找异常。虽然长荧说他可以随便走走,但是宣琼不知长荧来历,不可能完全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对方。白日里路过那鱼塘,让宣琼觉得那处十分诡异,甚至有让他眼熟的妖气一闪而过,或许和那鲤鱼妖同出一源,他便循着路走了过去。
因果线……若非化神境,不可观因果。宣琼仅仅是金丹后期,无法随意看他物因果线,但是为了平日里行事方便,公渡影教了他一些小术法。
池里的鱼多半躲在浮萍荷叶之下,宣琼以剑鞘激水,把鱼弄醒,运转着灵力去观察。
一个二个都没有因果线。
再看鱼的形态,各色鲤鱼都有,唯独没有乌黑黄纹的。
再查妖气,倒是有几只身上传出来弱弱的灵力波动,不过灵智未开,尚不能造成威胁。
宣琼不信邪,又瞧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真是奇怪……”
宣琼与鱼面面相觑,水里的家伙们朝他吐着泡泡。
“你们老大是谁。”
当然不会有鱼答他。
阴风恻恻,推动了一旁竹舍的大门,门内两点不灭的烛火一闪,瞬间熄灭。那风好似在指引他,推着他往门里走。
宣琼走到门口,顿住了脚步。
耳边是风哭声。
甚是诡异,自己要进去吗?
宣琼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打道回府。
长荧一-夜无梦,甫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便瞧见宣琼趴在窗外冲他笑。
“哟,小神仙,醒了啊?”宣琼支开舷窗,翻身跳了进来,伸手在长荧身上左右摸了摸。
长荧任由人动作,不解其意。
“这睡一觉也没掉块儿肉啊。”
长荧抽手推开了宣琼,道:“你……”
长荧忽有所感,望向窗外。
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笑,追逐着打翻了盛着水的小木碗,向远处飞去。
这时,自窗外飞进来几簇火焰,正是长荧先前送出去的几缕。长荧伸手抓住,将它们放在心口。
火苗回到主人身体里,便将自己看见的东西送进了长荧的神识。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的画面,但长荧能够通过方位和大致的场景判断出来在哪里。
宣琼见长荧吸收了火苗,面色稍微红润了些许,愈发好奇这火苗是什么东西了。
“它们告诉我有三个地方,但是……”长荧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但是?”
“没什么,许是它们不确定吧。”长荧闭眼,在神识中又仔细看了看。
宣琼尝试召唤扶摇,依旧没有结果。
宣琼又召出扶摇剑鞘,剑鞘若与剑有所感应,纹路必然发光,此刻剑鞘上的纹路没有光泽。
也就是无论是作为主人的宣琼,还是与扶摇剑同出一炉的剑鞘,都已经感应不到扶摇的存在了。
只是剑鞘还没有裂开,证明没有剑陨。
若是剑鞘也碎了,宣琼大可不必寻找,直接打道回府,重铸一把剑从头练起。
宣琼收了剑鞘,叹道:“慢慢找吧,有线索总比没有好,若是连你也找不到,我都不知道扶摇能跑到哪儿去。”
长荧朝宣琼一伸手,宣琼愣在原地。
“火,还我。”
“啊?”
宣琼明显一愣:“什么火?”
长荧则自己掀开被子,赤脚下地,推着宣琼坐在床边。
宣琼只见少年低头后金灿灿的发顶在眼前乱晃,两个发旋被晨起凌乱的蜷发遮掩住了。
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觉身上似乎被人抽走一缕热气,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什么啊?”
长荧将火焰同样收了回去,解释道:“救你的那天,我给了你一簇心火,怕你冷。”
宣琼抬手摸了摸长荧的头:“怪不得这几日我好的这么快,夜里也不觉得冷,多亏了你啊闪闪。”
长荧本想躲开,听见闪闪两个字,却只抿了抿唇。
曾经,他们也会摸着他的头,叫他闪闪。
长荧抬手抓住宣琼的手腕:“走,我们去鱼神家,找你的剑。”
这不正好,昨夜路过那处宣琼没进,今天正好过去两人一起看看。
……
阴暗逼仄的密室里,四周密不透风。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圈银白色的光,光的两侧,是长荧与宣琼。
“这里是什么地方?”宣琼借着光,摸了摸四周的墙。
潮湿,昏暗,混杂着鱼腥与霉味。
长荧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我也不清楚……这里我从未来过。”
方才宣琼随长荧来到缪期的家,长荧出声提醒宣琼小心脚滑的一瞬,对方便摔倒在地。
宣琼手掌摁到一块儿松弛的地砖,当即心下怀疑,小心取下之后,竟然发现下面藏着一个铁闸。
拉闸的后,卧室传来不小的动静,二人忙去查看,只见床前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开了一个矩形的口子,露-出一条暗道。
二人顺着暗道进来,便是此副光景。
暗室里的陈设,一套桌椅,一只木桶,一堆柴火,还有一个串鱼的架子。
宣琼心想:这环境建于地下,竟然还能点火?火能燃起来吗?
长荧仔细查探着暗室里的东西,面对木桶里早已腐-败长虫的死鱼,他还是下手进去掏了出来——顺着指缝滑了下去。
与其说这些东西是鱼尸,倒不如说是一团烂泥巴。这屋子,估计自缪期死后,便无人造访了,死在木桶里的鱼,和不知多少年前倒进去的水,相融合,早就烂在了一起,黑乎乎一片,粘腻又恶心。
不过这么久了水竟然没干,木头周围甚至还是潮湿的……长荧抬头一看,就看见墙壁上斜斜插-进来了一根竹管,管壁潮湿,与墙壁相连的地方长满了青苔,水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滴向木桶的。
“我知道了!”长荧冲宣琼喊道,“这里是缪期的小灶,他偷偷养小鱼,然后背着大家偷偷吃。”
宣琼无奈扶额。他就不该期待这张能说出“自己不是麦子不能拿镰刀割”这种话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大发现来。
不过……宣琼转了转眼球,微微弯了嘴角,掩去动静。
“宣琼?”长荧见没人回应,便向四周望了望,“宣琼?”
人呢?
长荧的心脏漏了一拍,手中亮起的小灯也忽闪忽闪,仿佛跟着主人一同紧张了起来。
突然,一只手自长荧身后摸来,强硬摁在他的肩膀上。
长荧倏然转头,两手使劲一推,眼前黑暗一瞬,稳了稳呼吸才发现那人是宣琼。
“我去,好疼……”宣琼捂着发疼的胸口,往后退了两步,“你下手好狠……”
“抱歉,我……”长荧抿抿唇,“你离我太近我没注意……”
“你手摸了什么啊。”宣琼摸着摸着发现味道不对劲,再借着光往胸口一瞧,看见了漆黑的手印,“好臭。”
“你刚才要做什么?”
“想扮鬼脸吓唬你,但没成功。”
长荧又转身蹲了下去摸了摸木桶:“什么?”
“鬼脸。话说,你害怕鬼吗?”
“没见过,不知道。”长荧道。
宣琼比划了一下:“长得奇形怪状,面目可憎,一脸凶相。”
长荧脑海里闪过往日噩梦里的画面,却还是嘴硬道:“不清楚。”
“无知者无畏……以后你见过就知道他们有多丑陋了。”宣琼摸到了木桌附近,开始挑挑拣拣。
“我还以为你会说见过了就会害怕了。”长荧道。
“嗐,那也分人。不过就算害怕,人们也总有办法让自己克服恐惧。”宣琼道。
长荧摸到了一团特别细的线,有些刮手,他掏了出来,觉得手感有些熟悉。
鱼线?
“闪闪,这里有张纸。”宣琼的声音透着一丝严肃,“有点,像一张地图。”
“地图?”
二人在长荧指尖的光下聚在一起,去看这张两个巴掌大的纸。这纸摸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但是不惧火烤也不畏潮湿,撕扯也不能损害分毫。
这张纸的正中,是一簇火焰,以火焰为中心,向四周延申弯曲的线。火焰南侧的线条上,画了一条小鱼,小鱼南侧偏东,是一颗星,鱼的西面,南北两侧是树,尽头分别画了一个圈和一张人面。
“这是什么……”宣琼摸着纸上的纹路一点一点观察着。
长荧道:“等等,这有点像……”
有点像以无极树为中心的地图。
“这些奇怪的标记是什么意思?”宣琼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宣琼,我们拿出去看吧,这里太臭了……”
长荧推了推宣琼,那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
长荧把手上的光往他脸上凑了凑,他的脸被火焰照亮,有如利刃雕刻的俊眉此时皱在一起。
“宣琼?”
“我在想……”宣琼摸了摸下巴,“你的缪期这里,怎会有‘桃源’的地图?”
长荧摇头:“有些情况下会备上一份,但是,少见。”
长荧伸-出另外一只手,燃起小灯,指了指一旁的墙:“倘若不是缪期留下的呢?”
墙上一排架子,挂着两只破碗,四双筷子。
长荧说是缪期开小灶,也是有依据的,在这种环境下准备了筷子和碗,用途直接指向吃。
“你看这里的东西,如果不是用来吃,那会用来做什么?吃的话,又是给谁吃?怎么吃?”
木桶里的腐臭味还在弥漫,宣琼虽然不想把那些腐烂之物与墙上挂着的餐具联系起来,但是眼下只能如此猜测了。
“如果真的是吃鱼,又何必背着人在这里偷偷吃……”
桃源又不是不让吃鱼,密室里腐烂的桶,餐具,地下架起烤鱼架,还有地图。谁留的地图,留给谁的地图。这些东西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宣琼实在无法将他们之间联系起来。
“没准建造这里的压根不是你那什么鱼神,或者连鱼神本身也不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要么就,你那鱼神本身存在问题。”
“不一定,缪期也是神,不可能对自己住了百来年的房子一无所知,这么大的密室,他肯定是知晓的。”长荧否认道,“至于他是坏人的可能性,我觉得也不大。”
“万一呢?其实连你是不是好人我也不能完全相信。”
长荧摇头道:“那便随你。”
宣琼不再与长荧纠结这个话题:“先出去吧,这里越来越闷了。”
于是他们折返拾阶而上。
到达顶端,原本打开的暗道口现在已经紧紧合在了一起。可方才他们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怎么回事?”二人震惊。
宣琼回想方才的情形,又借着火光去看支起暗门的机关,这才发现那机关是会自己合上的。
那闸的一旁安了个有弹性的杠杆,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往回推闸,使暗道闭合。如此一来,若要保证人能进出,必定需要什么东西支撑这道暗门才行,不是人就是死物。要么就还有别的机关辅助开门,否则有来无回。
“再回去找找看,一定有别的办法出去。”
“吱——”
宣琼和长荧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声,原本合上的门竟又打开了。
二人对视一眼,宣琼当机立断翻身而上,长荧紧随其后。
外面有人。
宣琼长荧冲出缪期屋子,来到院落,却不见任何风吹草动,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灵物的气息,游鱼倒是被他俩吓得一惊,四散逃窜。
“不像有人离开过的样子,但那个机关是谁打开的?”
长荧摇摇头,他更不清楚。
“算了。”宣琼叹了一口气,“就当闹鬼了。”
找了半天暗室,没找到任何有关扶摇剑的痕迹,院子内外也是一无所获,剑鞘没有感应,剑契也没有任何动静。
长荧宽慰道:“没事,还有两处,咱接着找。”
缪期(jī)
20221023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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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鱼神(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