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白宗主来了。”
慕容寂执茶的手一顿,氤氲的雾气缓缓笼住凤眸的情绪。他不言,余光瞥到门口那个修长的身影,来人正笔直往主位走去,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哎呦,两个人凑到一块儿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至于吧,好歹之前是知己,应该不会当场翻脸吧。”
“真是造化弄人,名震天下的洛阳双杰怎么就落到了这个田地。”
“我看是迟早的事,毕竟都是宗主,自然该以宗门利益为先。先前紫芝门和寒绯宫就因为贸易的事吵得不可开交,那两位也没个明确的态度,就让下面的人闹,现在金矿的事一出,可算是彻底闹掰了。”
慕容寂深深吐出一口气,逼迫自己不去理会旁人的闲言杂语,心口却悄悄泛上一丝苦涩的味道。
他和白与竹,认识的时间超过半生,算上今年,恰好是第十五年。
他们的相遇很是奇妙,不是市井传闻中的竹马之交,也不是宗门中弟子推测的断袖,两人相见的第一面,就打了一架。
慕容寂闭上眼睛,任由吞天的回忆把自己埋没。
……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年仅十三岁的慕容寂靠在亭旁的柱子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有些刺目的日光,第三次试图和旁边那个瘦弱的小女孩搭话。
他斜眼瞥了那女孩一眼,懒懒道:“我说,你是哑巴吗?女孩子家家的,就别在这儿晒太阳,趁早回亭子里休息。”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冷笑:“省得一会儿晒晕了过去,还要被师尊误会是我欺负了你。”
那女孩却似是听不到一般,淡淡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仍然自顾自地站在太阳底下暴晒,只是握着佩剑的手愈发紧了。
慕容寂见状有些恼火,他讨厌别人无视自己,却仍记得师尊带自己来紫芝门时告诫自己的话,便按捺着没有动作。
直到他亲眼看见那女孩用手捡起了地上横躺的一只蚯蚓,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干嘛!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直接用手捉蚯蚓啊!恶不恶心!赶紧扔了!”
女孩闻言顿了一下,轻轻将那蚯蚓放在了草坪上,然后才正眼望向他,那双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眸中凝上了怒火,开口道:“万物皆有灵,紫芝门善待每一个生命,你有什么资格说它恶心!”
慕容寂闻言瞪大了眼睛,刚想开口反驳,那女孩却像是忍到了极致,淡棕的眸子含怒地瞪着他,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砸。
“我忍你很久了!什么叫女孩子晒不得太阳,什么叫我是哑巴!不会说话就去学!要么你就不要说话!我没义务在这儿忍你的臭脾气!如果不是看在寒绯宫宫主的面子上,我早就喊你滚了!还有!”他顿了一下,脸色似是比碳还要黑上几分,咬牙道,“我是男的!”
“什么!”慕容寂失声尖叫,脑子被最后一句话炸得缓不过神来,嘴却比思维更快一步,“你是男的你梳这个发型?!你还戴这么多珠钗?!衣服还穿这个颜色?!”
“谁规定粉绿只能女生穿!我就喜欢这个颜色不行吗!”那女……不,那男孩看上去似是要气炸,他双眼爆出凶光,“哐”地抽出腰间的剑就冲慕容寂砍。
“你疯了吗!这就是你们紫芝门的待客之道?!”慕容寂侧身躲过,还不忘冲着那男孩喊道。
“紫芝门接待的是来宾!你不配!”
慕容寂怎么说也是个小孩子,再加上他脾气不好,被当靶子砍了几下也忍不住火气上涌,临行前师尊的话早就不知道抛哪儿去了。
“你找死!”他“噌”地一声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上前抵住,就这样,紫芝门安静的氛围被打破,刀光剑影中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就这么不计后果地打了起来,对彼此的印象也都下降到了最低点。
直到屋内谈判的两位宗主被惊动,这场闹剧似的打斗才停止。慕容寂回去就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又关了十天禁闭,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又增加了几分嫌恶。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碰巧知道了那少年的名字。
紫芝门宗主首徒,白与竹。
……
第二次见面,是两个宗门联合去斩杀水怪。也是冤家路窄,那素来不对付两人竟一起落入了水中,顺着水漂到了悬崖底。
慕容寂会水,再加上他体力超群,抓住机会爬到了一个山洞里,然后别扭地望向旁边顺手救上来晕过去的某人,再三犹豫,还是上前踢了踢他。
“喂,别装死,赶紧起来。”
可白与竹却只是皱着眉,双眼紧闭,没有半点反应。湿发凌乱地散在他脖颈间,衬得他皮肤更加雪白,胸口的肌肤也因落水的原因变得若隐若现。
慕容寂看了几眼,就有些心软。
本来想着救他上来就够了,但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应当会有生命危险吧……
“啧,我真是服了,摊上这么个事,娇弱得和小姑娘似的,麻烦死了。”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俯下身,拍了拍白与竹的脸:“喂,还活着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白与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慕容寂凝思了一会儿,努力回想之前师尊授课的时候说的话,救溺水的人该怎么着来着?
好像是……按压胸部?
慕容寂将目光对准了白与竹胸口,瞥到那洁白的肌肤时,赶紧转了头,耳后爬上一抹薄红。
“衣服穿这么薄干嘛,也不怕哪天不小心被人看光了。”他嘟囔着,手却不自觉地摸上白与竹胸口,“憋气都不会,还是紫芝门宗主首徒呢。”
慕容寂努力回想着师尊教的东西,按着记忆里的画面给白与竹做着施救工作,嘴上却抱怨个不停:“要不是看你长得还可以,谁管你……”
“咳咳……”地上的美人皱着眉咳嗽了几声,吐出些水来。
慕容寂见状惊喜道:“诶!有反应!”
“下一步该干嘛来着……”
这实在怪不得他,虽说他是寒绯宫宫主首徒,下一任宫主当仁不让的人选,但那不代表他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
慕容寂天性顽劣,又像匹野兽似的不服管教,平时也就他师尊能喊得动他,学习也只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学。
像如何救溺水的人这种课程,平时又用不到,能记个大概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全部记熟?做梦吧!
“好像……是要亲来着……”
这个想法一出,慕容寂就打了个寒颤,他瞪着眼睛望向白与竹略显苍白的唇,双颊通红。
搞什么啊!设计这个动作的人怎么想的!难不成溺水的人是睡美人吗!亲一下就能醒?
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算了!反正都是男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救到底!亲一下又不会少块皮!
慕容寂不断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一咬牙俯身就吻了下去。
和想象中的不同,他的唇竟然……这么软。
像果冻一样,还有点弹弹的。
“唔……”许是察觉到了来人的动作,身下那人轻轻呻吟了一声,慕容寂眼神一变,猛地弹起身将脸转向一边。
然后!更狗血的事发生了!
白与竹竟真的眨巴眨巴睫毛,醒了过来。
他似乎还有点懵,不清楚自己在哪,当然也不会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只疑惑地望着慕容寂。
而此刻的慕容寂,内心已然翻起惊涛骇浪,整个人都石化了。
居然……真的醒了!
师尊诚不欺我!
“慕容寂?”白与竹轻声唤道,缓缓坐起身,一边扶住头,一边皱眉打量着四周环境,“这是哪儿?我不是在除水怪吗?”
“这是悬崖下的一处山洞,你从瀑布上掉下来了,差点把命摔没。”
白与竹安静了一瞬,似是在考虑慕容寂说的是否属实。
“是你救了我?”
慕容寂冷笑一声:“不然是鬼救的?”
白与竹又不出声了,慕容寂颇觉现在这个场景有些尴尬,便咳嗽了一声,状似随口道:“别多想,要不是看你死了师尊会自责,谁会救你!”
白与竹抬起头,淡棕的眸子看得慕容寂心中一紧。
他总不会知道自己亲他了吧?
正当他想像往常一样说几句狠话来伪装自己时,白与竹却忽然冲他一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知道了,谢谢你。”
嘶!要命!
慕容寂通身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谢谢”这两个字。
“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你当我愿意救你吗!”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不自觉便冲着白与竹吼道,但等话出了口,他又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应当更加不喜欢自己了吧……
哼,算了,反正这么多年也没人喜欢他,不缺他一个。
手突然被一阵温暖握住了,慕容寂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浑身一抖,但出乎意料,他竟没有甩开白与竹,反而不自觉地和他对视。
白与竹眸中透出的是他从未奢求过的真诚与理解。
怎么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不该的,他应当是受众人讨厌的,他受到的目光应当是鄙夷的、无奈的、恨铁不成钢的,怎么会……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救了我。上次是我误会你了,阿寂,你是个好人。”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慕容寂突然就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