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荀肃有些怔愣地望着身前那个红衣女子,方才只是匆匆一瞥,此刻再仔细看,竟发觉有些陌生。
她变了好多,却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先前纯真发亮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向来偏爱的那件红衣也换成了庄重的女帝便服。
“嗯哼。”清韵应了,拢了拢拖地的华服,坐在了座椅上,声音懒散,“想不到吧?本座现在是妖王了,身份可与之前大不相同。”
妖王?
因着荀肃先前一直待在遗仙陵,信息可谓是完全闭塞,此刻听到清韵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便问:“登基得如此仓促,妖界出事了?”
话毕他才猛地察觉这话实在不妥,怕是戳了别人痛处,但为时已晚,清韵原先笑着的脸瞬间就僵硬了。
她嘴角缓缓掉下,嗓音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天帝陛下还真是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抽不出时间去关注关注各界的事,反倒一直把自己关在天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清韵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咬牙把话说了出来:“还把师尊弄成这个样子。”
对了!师尊!
荀肃心脏猛地一顿,脑中不由又播放起了临行前那仙娥说的话。思及此处,他双手竟都有些颤抖。
“你……说的是真的?你有办法?你能复活他?”
“废话!你以为我来这儿是干嘛的?来看看你这个天帝把自己弄成了什么鬼样子?”
清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想到尹千煦,她心脏都有些抽痛。
天知道她在妖界得知这个消息时有多后怕,要不是当初自己离开时放心不下师尊留了一手,恐怕现在……
“师尊中的是流云箭。”荀肃嗓音颤抖,冷声道。
“我知道。”
“师尊受了三道天雷。”
“我知道。”
荀肃咬牙:“你能让他复活?”
清韵斩钉截铁:“能。”
“怎么复活!”荀肃忽地激动起来,他双眼发红,刻意去挑清韵的漏洞,好像故意不让自己抱有希望,“魂飞魄散!他灵魂都被碾碎了!怎么可能复活得了?!”
清韵对上他的双眸,声音很是坚定:“没有。”
“什么……”
“他的魂魄还在,临行前我偷偷给他施了一道咒。”
荀肃愣了好半晌没回话,许久,喉结动了动,声音却是比方才轻了不少:“什么咒……能护人魂魄不散……”
“是妖界的秘法,不是什么好法子,你最好别知道。”
她倒真不是在诓骗荀肃,施展护心咒需得用心头血,取的过程可谓是生不如死,给尹千煦的那唯一一滴还是她小时候不懂事,一次偷偷在藏书阁上翻到了这条秘法,觉得很有意思,非逼着秦谷帮她取。
取完之后,她只觉得她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可那又如何,即便魂魄还在,师尊又如何重返阳间?”
“妖王戒中记载了一个重生之法,不过从前未有人试过。”清韵顿了顿,放在膝间的手不知为何蜷缩了起来,声音有些迟疑不定,“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况且……你要付出的代价确实大了些。”
还未等荀肃开口,她便急着道:“你先别立刻答应,等我说完你再决定去不去。”
清韵深吸一口气,叙述道:“重生之法是逆天而行,据记载,受术者需得承受整整一百零八道天雷,将自身的魂魄从体内生生分离,下到黄泉幽冥之界,把所救之人带出来。”
荀肃定定地看着她,却见清韵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荀肃。”她好像是第一次用这种正经的语调叫他,“你我同为一界之主,我懂你的为难之处,你若是放不下这尘世,我不怪你。重生之术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我虽自诩格外心痛师尊,但也做不到为了他去冥界走一遭。”
她顿了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更何况,师尊魂魄不灭,便代表他可再次投生,你若实在舍不下他,也可等个几年,找他的转世。”
“让我去。”
荀肃的眼神比清韵还坚定,嗓子甚至因过于激动而颤抖。
“你想清楚了,我妖界几万年从未有过成功的先例,灵魂抽出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即便成功了,你也得丧失近乎半数的修为!如此一来,你这忘川劫相当于白渡了!”
“没有先例,我便当这个先例。”
他又何尝不知此行凶险,但若是能将尹千煦救回来,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这鬼门关他也得去转转。
投胎转世的尹千煦终究不是那个将他放在心上的师尊,他爱的只是尹千煦,他一个人的尹千煦。
“好,好……”清韵攥着袖口的指尖发白,她低声感叹,眼眸竟有些湿润,“师尊总算没白收你。”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晚了你天界的人怕是会阻挠,不如当下便开始。”
“好。”
观星台地处偏僻,是个行动的好地方。两人鬼鬼祟祟地去到那儿,见没人后松了口气。但为以防万一,荀肃还是加了一道结界,防止旁人进行干预。
做完这一切后,他席地而坐,清韵给的补魂网就放在一旁。
此物融合了尹千煦的一丝灵力,可以帮他在冥界找到师尊,并收集起他的魂魄,带回给清韵。
清韵动作很快,一步一步地照着妖王戒的记载施展术法,虽是第一次进行,但必是在先前做了无数功课,动作有条不絮。
天雷很快便被召来,笼罩在观星台上空,金光闪闪,瞬间便将昏暗的角落照得通亮。
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荀肃便猛地白了脸。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喘不过气,全身上下像被碾碎一般,每一处血液都在倒涌,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
他死死捏着拳,下唇被咬出鲜血,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灵魂正在被剥离撕裂。
好疼啊……
荀肃霎时便落下眼泪,不是因为疼,而是想到了尹千煦。
师尊啊……你当时受天雷的时候……是不是比这痛苦千万倍……
第一道雷结束后,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
荀肃低下头颅,唇角有鲜血滑落,是被他自己咬的。
天雷的每一下都比先前猛烈,灵魂受剥离的程度也更大,但若是仔细看,却发现那被发丝遮住的阴影下,男人的唇角竟是翘着的。
天雷每劈一下,他便多想师尊一分,在受天雷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心中念的都是他的师尊。
可天雷毕竟不是小动静,即便千避万避,最终仍避不过天界之人找上门,观星台不一会儿便乌压压地挤了一群人。
清韵先前也料想过这事,没太过慌张,先前特意让荀肃开了能屏蔽声音的结界。她往外望了一眼,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已经开始施法破界了。
天雷劈到了第五十下,荀肃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天雷和渡劫时期的不一样,毕竟是人造的,和天道降下的相比受的痛苦自是不值一提。清韵在天雷上施了法,能保荀肃身子不受损,只是汲取灵力、抽取灵魂,所以一直到现在,现场也没有一丝血滴。
但这还不如让他吐血来得痛快。
荀肃引以为傲的理智全被劈散,灵力疯了似的流逝,眼前白茫茫一片,天雷甚至让他眼前出现了幻影。
幻影中出现的,自是他的师尊。
行至第一百零七道天雷之时,结界已濒临破碎,清韵见荀肃痛苦的模样,竟有些不忍,她指尖凝光,冲着荀肃喊道:“最后一下了,你……要是现在后悔,我还可以……”
话未完,那已瘫倒在地的男人似是扯了一下嘴角。
他缓缓抬眼望向清韵,撑着力气嗤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么多废话。”
“轰隆!”
结界破碎的瞬间,最后一道天雷也狠狠落下。
荀肃全身细微地颤抖着,意识逐渐模糊,他好像望见占星冲了过来,听见荀鸿在唤他名字……
但都不重要了。
荀肃轻轻将嘴角扯起一个很浅很浅的幅度。
不重要了,他都不要了。
什么天界,什么灵力,什么地位,他都不要了。
他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