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煦醒来,晨光已大亮。
这些日子他们走走停停赶了二十多天路,他总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昨日好不容易状态好了点,便赶紧蓄力肃清余毒,今日终于能彻底恢复。
“师尊醒了?”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尹千煦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竟还靠在荀肃胸膛上,不由脸上一红,即刻和他拉开距离。
荀肃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节骨分明的手拨开帘子,往外望望,回头对着尹千煦笑道:“师尊醒得是时候,我们到了。”
随后,他轻叩车壁,声音温和:“老伯,靠边停吧。”
尹千煦被他扶下马车,又见他对车夫道了谢,付了碎银,谈笑几句后,挥手和车夫道别。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行事优雅且有条不絮。
他瞧着眼前那个身高能和自己齐平的男人,脑中逐渐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冬日,适逢春节,他带着刚收的徒弟外出采购。彼时荀肃还是小小一个,只到自己胸口,性子也不怎么开朗,怯生生地站在自己身旁,拉着自己的衣袖,不爱说话。
那年下着雪,小家伙从小生活在江南,许是很少见到雪花,惊喜地跑在前头踩雪,一步接一步,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披着赤红的斗篷跑在前方,如同寒冬里一捧火,那么鲜明,那么热烈,像是永远都不会灭。
尹千煦望着前方,脑中那个背影逐渐和现实重叠,时间长河滚滚而过,当年追着他跑的小徒弟,不知什么时候竟超过了他,跑在了他前头。
“青云宗离此处不远,师尊坐车多日,不如走动走动,舒活舒活筋骨。”
尹千煦低眸,轻轻点头,便率先抬脚走在了前面。
他一袭蓝白锦袍,飘尘若仙,加之生得好看,走在路上总禁不住有人偷偷往这儿瞥一眼。但尹千煦显然习惯了似的,对这些熟视无睹。
“你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他忽地开口,还有一句话却藏在心中没有说。
很快就不需要我了。
“师尊教得好。”荀肃眨眨眼睛,深邃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尹千煦,像是猜到了他心里所想,笑得乖巧且危险,“所以师尊可不能离开我,否则我也不清楚会做出什么。”
尹千煦心里一抖,佯装镇定,没发话。
两人便默契地没再开口,并排走着,大路打锣敲鼓,热闹得很,但这热闹却与他们无关。
直到快行至青云宗大门,尹千煦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许,他加快了步伐。
但还未走近,他便停住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荀肃皱着眉头上前,疑惑道:“不过一些日子没来,怎的守卫弟子少了这么多?”
尹千煦脸色凝重,他声音清浅道:“怕是出事了,我去找宗主,你先回去。”
荀肃望着身前那个飘然的背影,眼眸低垂,跟了上去。
青云宗一反常态的安静,尹千煦路过演武场,匆匆瞥了一眼,发觉今日此地竟没有弟子,不由心下更乱。
他拢拢披风,加快了步伐。
竹青园坐落在宗门深处,一路上需得经过挺多地方,但奇怪的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路上竟一个人都未曾遇到。
尹千煦心下生疑,行至草木堂之时忽地顿住了脚步。
有人在哭?
隐隐约约的,还挺嘈杂,像是不止一个人。
他侧耳停顿些许,听清那声音是从草木堂传来的。尹千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掉转了路线,动身走向草木堂。
此地是白木醺的住所,医馆也坐落在里面,平日多是他收的徒弟在把持。不过偶尔运气好,白长老也会亲自为弟子诊疗。
哭声越来越清晰,尹千煦寻着哭声,终于确定这声响是从医馆内传出的。
里头好像有很多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些什么东西。尹千煦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推门,却猛然听到了荀肃的名字。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荀公子不在我们宗主怎么办啊!”
“白长老求你了!宗主和尹长老不在,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哭声渐响,随即一个声音伴着叹息隔着门板传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不能让我门派的人去冒险。”
于是下一秒,好不容易低下去的哭声又响了起来,颇有永不停歇之势。
尹千煦有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头,皱着眉推开了门。
木板门发出“嘎吱”一声响,惊动了屋内哭天喊地的人,竟让他们短暂停了片刻。
尹千煦一眼望去,首先看见的是正坐在中央磨着药粉的白木醺,他刹一看到尹千煦,愣了一下,磨药的手也顿住了。
医馆内人很多,昔日空旷的病床上竟躺满了人,都受了些程度不一的伤。剩下几个没受伤的忙着搭把手,还有几个……穿的竟是乾九宗的玄色弟子服。
而那几个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有乾九宗的弟子,也有本门派的,都跪在白木醺面前,不知在祈求些什么。
“尹长老!尹长老!”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弟子,他一见尹千煦便两眼发亮,跌撞着就要冲过来。
尹千煦惊恐地看着那人饿狼扑食一般扑过来,眼看下一秒那鼻涕就要蹭到他衣服上,赶紧匆匆后退,指着他呵道:“别动!”
那弟子许是被这一声吓到了,立刻就停了下来,但眼睛还是直勾勾瞪着尹千煦看,亮得可怕。
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尹千煦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
洛木南的首席弟子,资质还不错,和宗主关系很好,平日有事没事也会给自己传些东西的,好像叫……
“锦程?”他试探着喊道。
“长老还记得我!”锦程双眼立刻便充满了惊喜,尹千煦就知道自己喊对了。
但还未等他细细问候出了什么事,眼前那人竟猛地朝他磕下了头,喊得惊天动地:“求长老救救宗主和温宗主!”
他开了先例,剩下那些个弟子也都像猛然惊醒了似的,纷纷膝行至他身前,叫道:“求长老救救我们宗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