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窗外一轮明月皎洁地照彻大地。是夜,骊北城与沉睡的民众一起陷入了寂静,似是也伏在黑夜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没人知道安平客栈里发生的惨案,每个人都睡得平和而安稳。
除了……
距离客栈不远的地方,忽地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微光,只是这微光太淡了,太浅了,又恰好和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即便路旁有人,也发现不了。
随后,光中显现出一个人影,他下半张脸藏在黑色面具里,只露出一双极其凌厉的眼睛。这男子似是受了很重的伤,情急之下逃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血腥味,身子沉得无法站立,只得半屈膝跪在地面上。
他急促地喘着气,缓了缓,而后像是一刻都无法等待似的,急迫地念起了法咒。
这是一串极其奇怪的咒语,不像神族的正道术法,也不像魔族的邪法,反而像是什么异域文字,让人听不懂内容。
随着咒语逐渐加长,男子的额头上开始出现一个黑色的符号,从浅到深,层层递进,直到他将一串咒语念完,却也不见有动静。
眉心的符号已经黑到发紫,想见的人却还没出现。这咒语极其耗费灵力,原本他就受着伤,此刻念完咒语更是连脸色也泛了白。
男子咬了咬牙,正准备再次念咒,身旁却猛地爆发出一阵红光,紧接着,还未等他看清被传送来的女子的面容,一个气急了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下来。
“你有病吗秦谷?!我让你用魂契感应术了?!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耗你灵力……”
清韵话还未说完,便借着月亮微弱的光看清了眼前男子的模样——狼狈不堪、墨发凌乱。
她霎时便止了音。
秦谷的黑色劲装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了,染上血后越发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即便他只露出了一双浓黑的眼睛,但眸中显露出的疲惫与困倦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主上!妖界出事了!”秦谷声音嘶哑,语调急促。
话音刚落,他不知怎么地扯动了旧伤,嘴边的鲜血从面具下流落,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
“什么?!”清韵心脏狠狠一跳,似是失了重一般地往下坠,随后又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刺激得她喘不过气来。
耳边那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妖界,可是出大事了呢。”
好在清韵心态还算强,她迅速地扶住秦谷,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
“好了,先回去,你这伤拖不了。”
“主上……”秦谷挣脱了一下,想说这不合规矩,谁知她这动作却惹恼了清韵,在被狠狠摁了一下伤口后,便不敢多言了。
客栈房间内,清韵几乎是刚一进门便将秦谷扶到了床上,在他迅速起身时又早有预判似地将他按了回去。
“主上!”秦谷欲再度起身,“属下身上都是血污,会弄脏床铺。”
“闭嘴,好好坐着。”清韵翻着柜子,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冽。
秦谷便立刻不敢动了。
客栈里安静了一瞬,没多久,清韵便从客栈里翻到了包扎用的东西。
许是骊北城的地理位置特殊,再加上此处总有一些江湖人士入住,客栈常备一些寻常药也是有的。
刚刚清韵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这柜子里翻找。
“妖界的事一会儿再说,我先帮你包扎。”她坐在秦谷身后,突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点住了秦谷的穴道,而后才轻柔地开始解他的衣服。
“主上不可!妖界……”
秦谷紧皱双眉,焦急地想让清韵帮他解开。于是下一秒,他又被封住了说话的穴道。
清韵强迫自己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她不知道妖界出了什么事,但无论是多大的事,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知道。
若是她被乱了方寸,必然没心思处理秦谷身上的伤,至少——也要等她将这伤处理好才行。
劲装被脱下后,浮现在她面前的便是被刀剑划得血肉翻飞的伤口,即便是清韵,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颤抖着虚虚抚过那一道道痕迹,凝结了的也好,没凝结的也好,都像一把把刀子,生生往她心脏最柔软处狠狠捅入。
“你最让我生气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罚过你。”
她闷着声音,却不难听出其中暗藏的恨意,秦谷被这语气弄得愣了愣。但还未等他回过神,背上却突然袭来一股清凉的触觉,他不免打出一个激灵。
清韵处理伤口的速度很快,动作也很老练。别看她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公主,但大大小小的伤受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小时候她被父母捧在手心,也造就了她傲娇叛逆的性格,总是喜欢背着父母去玩,爬树掏鸟蛋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她更喜欢的还是独自一人去那些魔兽出没较多的地方狩猎。
只是有时候运气不好,碰到的魔兽太过强大,她次次受了伤也不敢告诉别人,只能靠着自己处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从小灵力便超出同龄的孩子一大截。
“好了。”清韵将染了血的毛巾丢进水盆里,又帮秦谷将穴道解了,而后整理起那些包扎的用品,似乎手上有点事做,就可以让她冷静下来,“你说吧,妖界出什么事了? ”
秦谷攥着胸前的黑衣,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一股沉痛闪过,却迟迟不开口:“主上……”
“你说。”清韵心脏更沉了几分,压得她喘不过气,呼吸更加紊乱,她搓干净那块毛巾,拧干水分,稳住颤抖的声线,“我受得住。”
“妖族摄政王燕掠,联合魔界叛变。”秦谷轻声言语,说到这儿,他喉间**辣的,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妖王妖后……”
“父王母后?!”清韵手一抖,毛巾“啪”地一下掉在水盆中,溅起一阵水花。
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谷,似是妄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他们……怎么了?”
“妖王妖后……”秦谷如鲠在喉,最终却还是狠命闭上眼,沉闷着声音将那个残忍的真相缓缓道出,“妖王妖后中了燕掠设的计……皆……双亡。”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房间内没了声音,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清韵头脑中似是钻进了千万只蜜蜂,围着她“嗡嗡嗡”地叫,嚷得她头晕,耳鸣了一般。
就在刚刚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没有丧失双亲时肝肠寸断的悲痛,也没有对燕掠滔天而来涌出的愤恨,她只是近乎茫然地呆呆望着秦谷。
她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似乎这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主上。”秦谷起身走到她身前,似是有些手足无措,“难过就哭吧。”
清韵很少真的哭,多数是在对妖王妖后提要求时假装掉几滴眼泪,下一秒又能笑出声。
她迷惘地摇摇头,即便心脏再疼,疼得喘不过气来,却依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没有犹豫,秦谷脑子一热便将面前的女孩搂进了怀里。
他看不得她这样。
一看清韵那神情便觉得心脏被锤了似的疼,比自己身上受的伤还要疼上千万倍。
这是她的公主啊……自己从小护着的……一点委屈都不肯让她受的……
她是他的光,是他为之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
她怎么受得住这些啊……
“秦谷……”清韵似是真的痛极了,她将脸埋在秦谷胸口,嗓音黏哑,轻轻地闷声道,“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