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后,问天榜秘境开启,我需要你进入秘境帮我取悬天簿。”步成尘为自己倒了半杯茶,茶水放了许久,已是寒凉,他便轻点杯壁,热气便从茶盏中溢出。
问天榜,是人造秘境,每五年开放一次,轮流由各大道门建设主持。今年轮到方寸山空明谷,待到五月末,各个宗门便会提前筛选一批弟子前往秘境,具体是怎样的形式,只有秘境开放当日,众人才知晓。
但这一段奇遇,于李逍而言十分关键,边玉珣更是熟悉非常,空明谷之众擅傀儡幻术,故巧设幻阵以制他人。李逍便是在幻阵中险些迷失自我,却又突破本我,成功破镜渡劫,之后更是一路顺畅地拿到了问天榜第一。
只是这个秘境,只对有门派有师承的宗门弟子开放,他边玉珣在此间籍籍无名,不仅没有资格入阵,甚至很有可能因为没有自保能力而身陷困境。
“仙友说的倒是轻巧,只是在下不过一个修为被封举世无亲的寻常散修,让我去叩榜试炼无异于送死。”
“六月份我会以化身陪你入秘境保你不死。”步成尘走到浴桶旁,轻轻勾住边玉珣手中垂入水中一半的衣袖,“我予你便利,身份便是归一宗容与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如何?”
边玉珣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衣物。
隐瞒身份取悬天簿,取字说得好听,其实是偷,捏造身份欺骗众人,是骗。又偷又骗倒占全了,步成尘真是敢想敢做。
只是这怪书拟造出来的世界早已脱离边玉珣掌控,万一这里的容与君出世了,宗门里总有人是见过容与君真容的,步成尘足够强大全身而退,他边玉珣又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你不信我?”步成尘点在边玉珣鼻尖处,冰凉触感与白日里那扑朔散去的灵蝶别无二致。
边玉珣嗅见青竹气息,不自然地向后一仰,水下的双腿并拢蜷起:“可否让我体面点和你讲话。”
夜间唯有烛火昏黄与凉凉月光,步成尘倒是衣冠齐整,边玉珣可还裸着的,任谁看这场景都无比暧昧。
那一旁站得端端正正的人轻笑一声,边玉珣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身影便从房内消失了,连句道别也未曾留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重要的是竟然还让他无法觉察,着实令人无措。
屋里经步成尘的造访,寒气散了一-大半,暖烘烘的,熏人倦意四起。边玉珣叫人收了浴桶,过后实在疲惫,又不愿再思考更多,只好先掐灯睡下。
窗外有寒意,客栈里却盛着融融暖光。边玉珣来时并未留意此间客栈的周围,故而也未曾发现整座客栈处于地龙阵法中,这一-夜他睡得舒适。
初春捎带的冰冷冲开了木窗,边玉珣转醒时,便看见茶壶边团着两只毛茸茸的石雀。两颗圆润的脑袋正啄着一旁凉了一-夜的茶水,不时仰头动动柔软的喉。
边玉珣养过一只鹦鹉,名为阿盏,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阿盏陪了他两百年,说什么也不愿意化形修炼,嘴里成天叫嚷着要看容与君飞升成仙。
彼时“沧笙踏歌”灵气充沛,是最适合渡劫的好去处。边玉珣又是九重境大圆满之时,听阿盏日复一日这么念叨,自己便真的尝试以神识勾连天地,想要引一引飞升的天劫。
十几日过去,沧笙踏歌之上未曾飘来一朵云彩。
边玉珣轻轻叹息,默默擦去身下的法阵。他边玉珣,十七岁时修为便已达五重,二百岁已经是九重圆满之境,被人尊一声容与君。
云拥川千年出了三位仙君,飞升之时几乎千岁有余。世人都以为容与君将成为最年轻的仙君,却迟迟不见他破镜渡劫。
天道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三百年皆是如此。
阿盏扑棱着翅膀冲进边玉珣的怀里,一口一个“坏天道”。边玉珣仰头望天,那里还是一片晴朗。
……
石雀收了脖子,成对地跳上了茶壶,被一只手抓住。绒毛吓到炸起,嘴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捉住它们的人是步成尘,他又不知从何处现身,先是观边玉珣失神,又是捉鸟逗弄,引起床上那人注意后才把手里两只小家伙松开。
“清醒了?”
边玉珣下床几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漱口,才道:“想必我还在梦中,睁眼竟能看见美人相伴。”
步成尘手里还有几撮灰扑扑的毛,他一根一根挑下,最后又扬出了窗外。
“呵,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昨夜仙友雅兴窥人沐浴,今日又有闲情逸致随意入我房内逗鸟——”边玉珣话音一转,手中绅带一端抵上步成尘的下颌,“诶,步成尘,你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可步成尘仅是微勾唇角,又露出那让他眼熟无比的淡漠笑容,仿若自己所言只是一阵过耳风,吹痒了耳垂一瞬,便不再勾起那人任何的反应。
边玉珣继续道:“说来听听啊?”
俯身时里衣前襟微微敞露,大片春-光将泄。步成尘抓住对方胸-前抽绳,用力一扯,边玉珣吃痛收手,面色一红。
“喂!”
步成尘环起手臂,倒还真背过身去靠着桌案。
两人出了客栈,天不作晴,不多时便突然下起了小雨,片刻便将地面泅湿。
步成尘的避水诀下在两人身上,皆是一身干净清爽,不过边玉珣毫无察觉。
今日值守的弟子将他们拦下,见步成尘掌中亮起法符,值守弟子才恭敬行礼道:“见过容与君。”
边玉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这一关,那象征身份的法符任何细微之处都有讲究,步成尘竟然连这个都能造出来。
登山之阶的末端并非山巅,而是将山削平,砌石垒柱,造了一处巨大的平台出来,名为天星台。天星台的北面一座吊桥与其后山峰相接,那才是人们在山下看见的山峰。
上山之时,步成尘面色稍有苍白,登上天星台,远离了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神色才稍有舒缓。
步成尘率先走上前,每走一步,地面上的阵法便亮一圈,足足九圈,金光大盛。走到正中-央时,地面升起亦被九环环绕的孔明锁,自发旋转拼合,最后定型为球形时,九环激荡,兴奋地发出嗡鸣。
隔着层层阵法的金光,步成尘望向边玉珣,他想要从边玉珣的眼神里看见一些别的东西,但是令他失望的是,边玉珣此刻眼中只有旁人看不懂的欣慰。
步成尘垂首再点孔明锁,阵法归寂,金光便也散去。
边玉珣本就十分满意天星台的塑造,当初写下此物之时,亦在“沧笙踏歌”的后山处造了类似的东西出来,奈何孔明锁稍有欠缺,一直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效用。此时却在书中的天星台完美呈现了出来,边玉珣实在是欣慰。
生灵修道,境界九重,这地面与孔明锁的九环便逐境探查修士境界,而孔明锁则是测定缘分之物,若是成功扭转归一,便代表着与归一有缘。
“过来。”
不待步成尘话音落下,边玉珣便走了进来,一步一环亮起,走至中-央时,地面九环足足亮了三圈。
“为什么是三重?”边玉珣正疑惑着,触摸孔明锁的手上停留了一只蝴蝶,随着他逐渐释放法力,那蝴蝶便也融入进了他的法力中。
掌下的孔明锁开始嘎吱嘎吱扭转起来,许久之后成功化为球形,外圈九环里只有三环稳稳地旋转。
无论怎么看,他此时都有着非常牢固的三重境的境界。
步成尘直接捏碎边玉珣身上未曾离开的几只蝴蝶,灵光四散,这让他想起昨天白日里扑上自己鼻尖的那一只。
“是你……”边玉珣了然,他的修为被封印,若直接走上天星台,必然是测不出一丝一毫境界的,所以步成尘早就帮他伪装了修为,就为了将他成功带进归一宗。
三重境在二三十岁这个年纪还算寻常,况且修士二重便可驻颜,这样的境界放在不能随意出手的边玉珣身上倒也合适。
但是方才交由孔明锁的法力也混入了步成尘的,若持有者的法力无法与法符共鸣,则代表此符非他所有。
“你用法力为我遮掩修为,那法符怎么办?”
“都一样。”
边玉珣想不出哪里一样,便只当步成尘有能力解决。
连容与君都能完美顶替,小小法符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过天星台吊桥之后,归一宗的弟子多了起来,内外门弟子平日里炼体都在一处,放课后也会三两成群地玩闹片刻。
边玉珣正有些新奇地看着宗内忙碌的孩子们,他们有着鲜活的脸,逐渐与他写书时脑中所想重合到了一起。十几岁少年男女抱剑而行,三三两两议论着江湖轶事,哪位同门进境渡劫,哪位同门猎得百年妖丹。
李逍是被人提起最多的一位,多是歆羡之语。
“咦,边前辈?”
平静被外人打破,边玉珣循声看去,是枕雾山上帮李逍治疗的修士。她的身边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也是那日一起上山除妖的同门。
几人看见边玉珣,稍有茫然。
那修士道:“晚辈是药王谷的弟子江南灵,师承丹离尊,那日归宗后,偶尔会听见李逍师兄提起前辈。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宗门里遇见,晚辈有些惊讶。”
边玉珣笑道:“以后会常见面的,其实我最近才知晓,我是你们的师叔。”
可不是嘛,《求道》里容与君的排辈与上一任宗主楚歌平齐。现任宗主段月乃楚歌亲传,其他长老如丹离尊宏乐君等人则与段月同辈,座下弟子要叫容与君一声小师祖,自然也要称边玉珣这个名义上容与君的徒弟一声师叔。
江南灵等人俱是神情疑惑,脑中将宗内的长老思索了遍,却是未能找到谁的名号能与边玉珣三字对上。
“诶,叫我一声师叔来让我听听?”
江南灵自然是不敢叫的,此外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开口。
边玉珣知道这群小孩守礼,随便逗了几句便把人打发离开了,回过头来便见步成尘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也是奇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修士子弟众多,但似乎都对步成尘视而不见。明明这人身上的气场很是强大,而且又顶替了容与君的身份,有了那以假乱真的法符,想来应该在宗内行事已久,为何大家却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呢?
边玉珣尚在疑惑,走近步成尘时,对方却伸手摸上了他的头。
“叫我一声师尊来听听?”
语气似乎与边玉珣方才别无二致,却更淡一点、疏离一点。可能是青竹气息与寒意本就容易让人感到距离遥远,步成尘此言不怒自威,似乎催促着边玉珣开口叫出那四百多年未曾喊过的称谓。
“我……”
边玉珣偏头躲下:“少占我便宜,严格来说你应当叫我一声爹。”
毫不夸张地说,书里的一切都因为边玉珣写下才会出现,不管他们是否按着既定轨迹走,总之没有边玉珣就没有这些家伙的存在。叫他爹是合情合理的。
步成尘将手一摊,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