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沥,陶音悦耳,是极好的催眠曲。
尘兴礼拎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走在窄窄的巷子里。
小龙趴在肩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的问,“我们去何处?”
看见他这迷糊样,尘兴礼笑了笑,语气轻极了,“困的话先睡吧。”
“醒来就可以吃早饭了。”
“我不困。”小龙摇摇头,“早饭是何物?”
雨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一切都变的雾蒙蒙的,听不真切又有些梦幻,周围路过的矮楼都没有亮灯,让这座小镇显得像一座空城。
尘兴礼单手捏着伞柄,一袭黑色风衣,在雨夜暗巷里穿梭,像是个冷酷的杀手,可他的神情却止不住的柔和。
“一只小鬼,约莫有百年修为。”尘兴礼道。
“百年!”小龙又要开始流口水,有些迫不及待,双爪撑起来,一脸兴奋的看向前方。
他这一副小馋猫的模样可爱极了,尘兴礼不由的加快了脚步,甚至用上了灵力,几个闪身就出了陶乐镇市区,来到了一片荒郊。
这荒郊也并不荒,反而比昏暗无光的镇上要亮一些,一块极大的地上耸立着无数个土包状的圆窑,那暗暗的火光就是从中发散出来的。
尘兴礼看着这方天地上空缠绕嘶吼的怨气,便知道那东西的真身就在这里了。
可这地方极广,要是一一寻找实在费力气,他干脆双指一并,指间出现一枚天圆地方的铜钱,他将那铜钱扔到天际,那些怨气顿时追着铜钱而来。
顷刻间天上的黑雾便消失了,露出了一轮苍白的圆月。
月亮圆,冤魂现。
随着黑雾的消散,旁边小镇上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暴露出来,那些金丝朝着这边汇聚,全都进入了东南角的一个煤质圆窑。
那金线是人的生气,吸人精血的恶鬼自是留不得。
尘兴礼右手轻握,一声凤鸣啼出,淡红的火从他手掌处开始燃烧,烧过的地方一柄长剑出鞘,那长剑上有一只盘旋的凤凰,张开的双翅成了长剑护手,剑刃上盘旋着凤凰尾羽。
此剑名为众生渡。
只伤极恶之物,不可伤平凡之人。
“哪怕那人恶贯满盈?”小龙看着这把剑,有些想不通。
尘兴礼点了点头,“哪怕他罪恶滔天。”
他拎着这把剑在地上划过,但凡被它接触到的地面,皆有怨气尖啸着爬出来,往东南角汇聚,可不等它们赶到,就被一缕凤凰火烧成灰烬了。
他每行一步,都会有怨气灰飞烟灭,伴随而来的是东南角的圆窑之火颤抖。
“喜欢委身火中,那我今日便赐你火海葬生。”
“好么?”尘兴礼语气淡淡的,充满压迫。
尘白衣四人分头去前台寻找房卡,尘清风眼尖,最先找到,他捏着几张房卡兴奋道,“我找到了!”
“快开门。”尘白衣招呼着他来到一楼末尾的相对的两间房,着急道。
尘清风往这边跑来,还没来得及将房卡置于门前,楼上响起拖鞋拖沓地板的声音。
那声音诡异极了,像是人走路没有抬脚只是一味的向前移动而发出的。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下来了,尘白衣立马反应过来。
从尘清风手里抢过房卡,一阵清脆提示音响过之后,门却没有打开。
这简直不可思议。
咚,咚——
又是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接着,
咚,咚,咚——
这下尘白衣彻底听清了,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他低喝一声,“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话音落下,四人都分开朝着较空旷的候客厅飞奔而去,各自藏在角落。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悬到喉头,尘白衣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不远处的楼梯拐弯处。
那东西在拐弯处拖鞋摩擦地板,尘白衣这一下看的真真切切,他不由的瞪大双眼。
尘清风看着拐弯处垂头裹着一身厚棉袄的胖老板,顿时觉得有些荒谬,他欲要站起身去找这个态度不好的人理论,但是被尘白衣拉了一把。
胖老板已经已经擦着地板转过了脸,他竟是闭着眼的!
“先别冲动,再看看情况。”大半晚上闭着眼睛摸出来,这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加上窗外的陶音声,尘白衣越发摸不着头脑。
白羽做噩梦了,又梦到小时候了,他不由的皱起眉头。
已经无心再睡,他撑着床板起来,恍惚间,他被一道白光刺激的眼睛流泪,白羽强行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了。
他不知为何,没有在床上了,反而坐在一方圆窑前,白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粗糙还有裂口与他自己的大相径庭。
这是,生魂上错身了??
那口窑里火光跳动,恍惚间,他似乎在那火光里看见了,
“妈妈……?”白羽朝着那圆窑伸出手,里面笑意温暖的女人也朝着他伸出手,就在两方相触时,白羽猝然被人一把拉开。
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这初春飘雪的季节却穿着一件短袖,短袖上全是污脏的灰,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骨骼分明,但是一双眼睛却又圆又亮。
那个孩子见白羽恢复平静,便松了拉着他的手,有些不自然的回到自己面前的那口小窑。
白羽自知自己刚刚是被迷惑了神志,他抬头看向天空,这片天竟然黑黝黝的,像是被烟熏黑的疤痕。
这已经不是他在的世界了,观星可知天意,这片天地无星辰,那它也不是天,而是恶鬼自己开辟的一方天地。
一阵迷茫和无助开始滋生,但是白羽向来逞强,他重重的握住手,咬紧牙关为自己打气。
玄师一出,百鬼皆散。
符纸都在原本的衣服里,他必须另想他法。
环顾四周,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圆窑,那窑里都跳动着火光,窑前大多都跪着一个垂着头的人,只有几个窑前没有人的。
看穿着,这里面有现代服饰,也有偏清代的衣服,是丧服!
这一念头如惊雷贯耳,白羽顿时冷汗直流。
没有的人都去了哪里这已经不言而喻,那迷人神志的火光足以食人身魂,恐怕都像他刚才那样身归煤窑了吧。
白羽还来不及多想,东南角突然传来声音,那声音像是烧的赤红的鞭子抽在人骨上,之后又发出滋滋的炼肉声,接着是一道阴郁尖锐的声音响起,“这批祭品已经够火候了,还不快点承上来。”
祭品,什么祭品,白羽顿时一头雾水,东南角又传来一声冲破一切的惨叫。
“他被……被踹进窑里了。”有一个靠的近的人,语气颤颤巍巍的,发着抖喊道。
这简直可以称为一道平地惊雷,周围的跪在窑前的人都开始向外跑去,白羽旁边的那个小男孩也翻身起来朝外跑。
但他们这群人跪久了,猛的翻身起来都开始脚底发软,头往地上栽。
后面响起惨厉的叫声,白羽没忍住回身看去,这一眼差点让他乱了方寸。
只见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从地底爬了出来,长着血盆大口咬住了一个人的脑袋,那个被咬住的人疯狂踢着腿,想要挣扎,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没有丝毫反应了。
“快跑啊!”
“吃……吃人了。”一个青年连滚带爬的跑着,嘴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场面混乱一团,几乎可以用炼狱二字形容,无形的大火开始席卷着他们想要往外冲的人,这不足百里的地几步便被踏完,前方迷雾重重,像是到了世界尽头。
人首蛇身的怪物扭动着身体,呵呵一笑,刺耳沙哑的声音传来,“别跑啊,虫子们。”
“火把你们都,嗬嗬嗬……”它阴暗扭曲的笑着,又像是充满了怨愤,“烧成渣!”
人群中,有嘶哑的喊声,有惧怕的尖叫,有无助的抽泣……
一时间火开始燎烧人的身体,绝望的号角轻轻吹响,那是……
陶乐音……
尘封站在人流当中,这些往外跑的人都哭泣着,喊叫着,撞着他的肩膀。
直到这乐音响起,他才大梦初醒,恍惚间便感觉隔了一个尘世。
人流向那边界涌动,跑的快的被烧死,跑的慢的被当作口粮,人命如沙砾,如泥土般被践踏。
在那攒动的人群中,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逆着人流朝着那人首蛇身的怪物冲去。
他左手三指下落,唯留两指成施法状,口中轻念,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破病用镇煞金刚,降伏妖怪,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重复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尘封认出了他,是刚才想要寻死,被他拉了一把的青年,和他一样走着乞丐风。
一道阴阳图从他们身上亮起,尘封位于黑点之上,那人首蛇身的怪物蠕动着下半身,头发干枯如草木,面色青白如死尸,长长的蛇信子从他口中吐出。
这怪物想要用尾尖拎起尘封二人,可尾巴刚高高落下就被一道雷霆击中。
是从那阴阳图里击出的,它不死心,一个劲的想要弄死阻挡着它的二人。
它带着势在必行的姿态,似乎一切都不足为惧。
只是——
凤凰啼鸣声冲破一切,那些混乱的哭泣声,尖锐的喊叫声通通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