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白日梦 第6章 第 6 章

沈居安是被渴醒的。早上八点零七，不早不晚的时分，他爬起来倒水，一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脑神经从颈部沿着脊椎往下，浑身酸疼。喝完水刚刚坐下，手机震动，谢煜的消息传了过来，“你今天有空见一面吗？聊聊电影的事。”

“下午两点可以见面。地点你定。”

“好。”

谢煜的地址还没发过来，沈居安倒回床上继续睡。肌肉酸痛蔓延到脑子，躺下的时候沈居安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内血管清晰的跳动声，他眨了眨眼睛，把闹钟调到一点又睡了过去。

“……小雨转大雨，最高气温23摄氏度，实时气温19摄氏度……”红灯转绿灯，谢煜踩下油门，“拨打沈居安的电话。”

智能助手很快拨号，但页面自始至终停留在拨号页面，对方始终没有接听。咖啡厅的地址早上十点钟就发了过去，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沈居安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宛如人间蒸发。拨号最后自动挂断，谢煜踩下刹车，看着雨刮器在玻璃上辛勤劳作，一时心里堵得像这夏末秋初漫天昏黑的积雨云一样。

咖啡厅落座一个小时，沈居安的身影依旧不见。凉透的咖啡入口，苦到发酸，谢煜看着窗外声势浩大的雨，一时心底泛起些许自嘲。年轻时摔了跟头还不够，如今人到中年依旧在同一个地方折两次，他在沈居安面前一向好骗。

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落座的男人，谢煜的语气缓和些许，问：“你怎么来这边了？”

张靖笑：“有个片子准备开机，最后偷个闲。倒是你，怎么突然来帮衬生意了？听说还坐了一个小时？”

见面地址选在张靖的咖啡厅里，原因无他，无非是私密性强，不想被拍到热搜榜上。只是他花了心思的选址没得到客人的赏识，唯有一人枯坐一个多小时。

谢煜轻叹一口气，“被爽约了呗。”

“见你一面这么难，谁舍得放你鸽子啊？”张靖哈哈大笑。

“他怎么会舍不得。”谢煜把杯子往前推，起身，“有事先走了，拍片顺顺利利。”

“拜。”张靖挥挥手。

导航定位到前几天去过的旅馆，停车进门，顺着沈居安提起过的门牌号走，走廊尽头的房间。上一次在门外看这家店时就觉得环境不太好，现在踏进来后这种想法进一步加深了。尽头的窗户上积的灰尘不知道多久没擦，死去的蜘蛛只剩下一个空壳在铁丝网上挂着，谢煜看着按了半个小时门铃也没动静的门，心里盘算着人是不在还是不想开门。

又按了两次，依旧没动静，谢煜抬脚欲走，打算找前台开门确认行李，刚刚转身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转头，沈居安扶着门，看见他一脸惊讶。

“你……”

“你怎么没来？”谢煜看着他。

沈居安脸色灰白，听见他的问话后眉头轻蹙，声音沙哑：“到时间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八分。”谢煜抬手，表盘上的秒钟在沈居安眼前滴滴地转着。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蒙了。咳咳……”沈居安惊讶，但还是侧了侧身子请他进来，“先进来吧。咳……麻烦你了。”

很简单的单人房，进门右手浴室左手洗漱池，往里进一步是料理台，台下塞着洗衣机，往里走是沙发和餐桌，微型冰箱就在沙发旁。单人床在最里面贴着墙，床尾的窗前晾衣杆上挂着两件衣服。

室内没开灯，窗帘拉着，昏暗，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居安往里走，啪一下打开床边的落地灯，屋内才亮起来。

一个人住或许足够的房间在谢煜进来后却明显拥挤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沈居安料理台子处给他倒水，头发随意地散着，蹙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放平。他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看谢煜，“我调了闹钟但是忘了开，睡得太沉没注意时间，不是故意咳……放你鸽子。实在不好意思。”

谢煜“哦”了一声，一路上的气焰被沈居安两句话灭了去。但嘴巴先着脑子开了口：“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

沈居安听到这话没声音，嘴角下意识勾起要摆起笑脸去解释，双颊的肌肉却没办法真正微笑，最后形成了一副强撑笑脸的模样。看得谢煜心里一堵，又舍不得继续对他生气，只能怨自己口不择言。

“电影，公司里的人开始组班底了，下月底应该就能组好。剧本你发个电子版给我，后面再去见一面仔细聊聊。有想合作的人可以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联系一下。许可证到时候也一并去申请。”见面毕竟是聊事情，谢煜压下情绪讲正事，“钱我打算是自己全部投，我这边当制作方，所以不需要你再去见投资方了。”

“好。”沈居安听得认真，头点得也认真，“演员呢？”

“看你打算怎么选。”谢煜往后靠了靠，“直接约还是一个个试镜都行，你看着来。”

“我知咳……咳……道了。”沈居安又转头咳了几下，“昨天我把剧本和分镜最终稿改好了，咳……这部分没事了。”他端起水喝了一大口才又继续说，“麻烦你了。”

“我刚刚就想问，你怎么咳嗽了？”谢煜盯着他。

“可能感冒了。”沈居安说，“早上起床有点头疼，不碍事……”

话还没说完，谢煜的手就直接盖在他的额头上。沈居安愣在原地，还没问谢煜怎么了就听见对方说：“你发烧了。”

“没有吧。可能只是太热了。”沈居安伸手摸了摸自己。

“发烧了。”谢煜说得很笃定，“跟我走，去医院。”

沈居安拉了拉他的手臂，“买药就行了。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不费周章。去医院。”

一声惊雷响起，雨声变大。沈居安的脸颊在他掌心发烫，谢煜低头只能看见沈居安垂下头后顶上的发旋，对方依旧不愿意去医院，“雨很大，去医院很麻烦，买点药吃就好了。”

“我开车来，不麻烦。”谢煜依旧不妥协，他拉着沈居安起身，对方被他带得跌跌撞撞地前移。“我说了不去！”沈居安音量拔高，却因为嗓子的缘故最后两个字哑了声，威慑力瞬间下降。

谢煜扶稳他，“沈居安，你什么都可以任性，不可以拿自己身体任性。如果你出问题，先不说我投不投资，你连电影都拍不了。”

这句话算是激将法，沈居安的情况明显不是刚刚烧起来的，手下肌肤滚烫眼睛通红，怎么看都是不舒服的模样。今天爽约很可能也是因为发烧烧晕了头才没能去。

可沈居安的失神却超乎谢煜预料。沈居安是犟，但也是分轻重的人，先治病再工作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但此刻他的表情却像是舞蹈演员被告知双腿截肢无法跳舞一般，仿佛被人直接宣判死刑。

谢煜想缓和语气宽慰他几句，沈居安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失神落魄的表情一秒收起。他看着谢煜，没再拒绝，只说：“好吧。”

医院急诊，量体温，开单子。沈居安拿出显示41度的温度计给医生时对方眼皮一跳，“你这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来，再迟一点烧到42度可是要去物理降温了！”

被数落了几句，沈居安依旧是好脾气地只会笑，哑着嗓子说没想到这么严重，医生赶紧开了单子让谢煜去缴费。缴费，吊针，拿药，沈居安坐在输液室里时整个人疲态尽显。就着温水吃光了药，沈居安靠在椅背上缓慢地眨眼睛，“谢谢你，谢煜。”

“你困不困？”谢煜看他。

“还好。”沈居安摇摇头，“麻烦你了。”

“你当年拖着我去医院的时候也没觉得麻烦。”谢煜回得没头没脑。

沈居安却笑了，“那时候怕你烧傻了。”

大学时在校外合租的第一年，谢煜因为冬春换季流感发烧。沈居安大半夜地把他一个脑子烧得晕乎乎的人拉起来，给他从头裹到脚后牵着他去医院挂急诊，忙前忙后地给他缴费拿药。谢煜整个人脑子被烧得转不动，只能呆坐在那看着沈居安给他倒水开药。吊水吊了一个晚上，谢煜中途因为药效迷迷糊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沈居安的肩膀被他靠着，一只手握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拿着药，身上的外套也盖在他身上，整个人因为太冷缩成了一团。谢煜用另一只手别扭地把外套扯过去盖在他身上，招来护士拔针，沈居安听见护士的声音迷迷糊糊醒转，一句“你还烧吗”没说出口，先出口的是一个打喷嚏。他捂着口鼻无助地看着他们俩，护士姐姐说：“回去喝点姜汤，别陪着吊针把自己给弄病了。”沈居安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口鼻和手，笑得不好意思，“没事的。谢谢您。”这才转头问他：“你好多了吗？”

后来拍戏，因为时间缘故，冬天拍夏天戏份，谢煜的衣服里贴满了暖身贴也没抵过寒风通身，拍完的那天晚上立刻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又看见小夜灯点亮的方寸天地里沈居安冰凉的双手扶着他滚烫的脸，声音柔和：“谢煜，你发烧了，现在起来穿衣服，跟我去医院。”

华灯初上，他在这忆往昔，病人已经睡着了。沈居安靠着墙，双眉依旧蹙着，谢煜帮他抚平，而后扶着他的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沈居安的长发漫过他的颈脖，发间流出的洗发水味道悠远而绵恒。

谢煜再一次明白自己所求的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