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声音轻如羽毛,勾得血魔迫不及待知晓答案。
他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只是点到第三下时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少女手指翻飞,捏诀收掉了他的精血。
修界万物皆有精血,如同毕生修为,夺了精血便等同于夺了性命。
精血作用万千,可提升修为,可入药研毒,生主不同,其作用也不同。
赤红的精血绕于久安宁指尖,最后缩为一点,被她融入了手里的物件中。
明晃月光下,是一颗工艺精细的狼牙吊坠。
她未多看便收了东西,抬手轻点,折玉枪身沾染上的秽血登时除净,枪头再显神威。
“这次倒没拖我后腿。”
久安宁提枪向林外走去,折玉的魂识飘在半空,不屑地嘁了一声。
“你可知被高阶血魔所伤是什么后果?”
“怎样?”
少女悟性极高,几日下来,虽仍不能看见魂识,但已能与灵器心语。
“魔气不及时除尽,将在身体种根,如同幼芽成木,蔓延骨血。”
“之后也变为血魔?”
“想得倒是简单。”
血魔从来不以狠戾嗜血著称,真正需要提防的是,这类妖魔会毁人心智,借刀杀人。
若遭其所伤,行至最后,沾染魔气的血会流淌宿主全身,外观却与常人无异。
魔气会逐渐侵蚀心脑,让人无法区别癔症与现实,一旦发作便不受控制。
发作期间屠杀至亲密友乃是常事,但宿主神智清明后却对所做之事毫无记忆。
要命的是,魔气发作是说不准的。无论仙魔人妖,有的频繁发作,有的终生无事。
说到底,被血魔所伤者,若魔气不发作,则与常人无二,生活照旧,妻儿在侧。
但只要发作一次,即使未闹出人命,成见与不安也会如种子生在旁人心中。
利剑高悬头顶,不知何时落下。这种痛苦折磨宿主,也考验人性。
被血魔所伤者,少有寿终正寝的。多是魔气发作后不及多年,便遭忍受不了的亲友所杀或是自戕。
听折玉将血魔详尽道来,久安宁后知后觉,今夜她多少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是无知者无畏,你方才为何不说?”
“你想换灵器,我就不想换个灵主?”
一人一枪互怼得激烈,此时若是外人看来,却只是久安宁闭口不言踱步向前。
原本以为只是个低阶恶妖,不曾想竟是个狠角色。若不是钻了血魔戏瘾大的空子,叠在地上的人皮就该多一副她的。
只要是演戏,那必定会有破绽。
一介受惊逃窜的女孩,手无缚鸡之力,怎会初见就断言她是修行之人?
再者,那副皮囊小臂处的朱砂纹样她看得极清,分明是符音宗的赤方云纹。
福至心灵,久安宁停步,在折玉挖苦声中回身,目光犀利投去。折玉顺着视线看去,神色微变。
原本掉落人皮的地方,只剩一截木桩。
远处再次传来动静,折玉瞬时噤声,以免扰了少女判断。
“我的妈呀!今日怕是要死在这了!”
女孩一路跌撞,边回首边跑,转头之际见身前一抹白影,登时原地摔了个趔趄。
她吐净嘴中杂物,手掌反撑在地,慌乱向后退去,小脸吓得煞白。
这张脸,与方才被血魔丢地上的那张人皮一样。
两人一枪默默对望,一时鸦雀无声。
“这是鬼还是人啊……早知道刚刚就该听老头话的。”
女孩嘴唇哆嗦,自顾自地嘟囔,字字都清晰落入久安宁耳中。
身后林中生起呼啸声,仔细听动静大概能得知,这东西正向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呼啸声赶至半里内,女孩这才慢半拍听到,本就煞白的小脸失尽血色。
她一时不知到底该怕哪个,等反应过来,自己已撑地而起,惊慌闪躲到久安宁身后。
人刚站定,呼啸妖风就从林中卷出,直冲二人而来。
“啊!”
伴随女孩的惊叫,一道寒光乍起,久安宁持枪动作迅速,生生劈开了妖风。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身后女孩紧攥她衣袍生出的布料摩擦声。
久安宁心知没有结束,念头刚起,数十道妖风再次袭来,她握枪一一与之相迎,将女孩护在了中心。
劈开第四波妖风时,久安宁已鼻息不稳。在茶楼打完后她又追杀血魔到林中,这妖风轮番上阵架势不停,不把她杀死也得将她累死。
只是调息一瞬,紧跟到来的一波妖风闪冲女孩而去。此时除非神助,否则久安宁根本来不及护住女孩。
一丝念头闪过脑中,她向女孩大声喝道:“把背后的符咒摘了!”
危急关头,连她都闪不过去,更别指望女孩能照话作出反应。
一阵清风刮来。
“万霜!”
凌厉有力的嗓音响彻山林,一道红影从久安宁面前闪过,提刀截下数道妖风。
熟悉的身形,雷霆万钧的气势,只能是那个人!
贴于女孩背后的血符摘下之际,远处赶来的妖风瞬时消散。
晏观亭扶起女孩,回首与久安宁对上视线:“可曾有事?”
见对方摇头,她收起万霜千古刀,不紧不慢倾身行礼:“羽山晏氏,晏观亭。”
声音沉稳有力,已经可见十年后一二分风姿。
久安宁按下心中震惊,得体回礼:“凤栖山,久安宁。”
闻言,晏观亭瞳孔微缩,心中了然。果真如外界所说,青珩仙君一反平常收了徒弟。
二人互相见过后,齐齐转向惊魂未定的女孩,静等开口。
“啊……到我了吗?两位姐姐好,我叫乔十晚。”
乔十晚缩着身子,瑟瑟站回久安宁身旁。云里雾里听完两人互报家门,她隐约懂了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修士。
女孩小心打量二人的动作机灵可爱,惹得两人皆偏头勾唇。
久安宁实在没忍住,摸了下左右张望的圆脑袋,“多少岁了?”
乔十安捂住头,对上两张不苟言笑的俊脸,呆在原地:“仙人抚我顶?”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忍不住,转身轻笑。
“我十七岁,吃十八岁的饭呢。”
“十七?”
晏观亭打量了彼此的身高,女孩堪堪矮了她们一个头多,震惊之意不由言说。
本以为年岁相差甚远,哪知竟是同辈。
久安宁缄口不语,在一旁充当着柱子。前世她也就长乔十安这般个子。
这世不知是因修行,还是师无虞和灵妖们雷打不动下厨监督她吃饭的缘故,她个子蹿出好大一截,比寻常郎生都高。
山外阴啸又起,晏观亭眉心一紧,神情严肃:“山外还有同门手足待我去寻,此地不可久留,二位也抓紧离开的好。”
语毕,她与二人别过,消失在路头夜雾中。
“当真不同我离去?”
“久姐姐不必担心,稍后有人接我的,你救我一命,又将我送至近郊,已是有恩于我。”
乔十安望了眼天色,心知那怪老头很快就能找着她。想到这,她蛄蛹了一番,从荷包里掏出些细软。
“身上实在没别的东西,他日报恩的话太过空虚,久姐姐你就收下这些东西吧。”
不等久安宁拒绝,乔十安就将东西塞入她手中,嘴里还嘀咕懊悔方才晏观亭在时没想起这茬。
夜雾中金光渐闪,是符音宗招式特征。
久安宁知是有人来接女孩,自己时间也不能再耽搁,遂未作推脱,随即与之告辞。
*
幻境内
女鬼缩在一旁,浑身颤抖。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晦暗,来回往复几次后竟是落了泪。
师无虞浑身是伤躺在枯树下,奄奄一息。
他费力睁眼,向女鬼伸手安抚,气若游丝:“不关你事,勿要多想。”
梦魇幻境内,他仍是少年模样。
清瘦的胳膊悬在半空,小臂延伸至手背的青筋明显,微微凸起。
女鬼哆嗦着嘴唇,噙泪抬头。看到对方身上的伤后,适才止住的泪又泻出眼眶。
“不是我,我、我不是………”她捂住脑袋,双手不住地扣抓捶打,满脸痛苦。
师无虞努力抬手,终于能够到女鬼。
他断续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轻拍她的肩膀。缓慢悠扬的旋律中,女鬼安静了下来,不再伤害自己。
幻境内圆月当空,仿着现实人世间的阴晴圆缺,笨拙地过着十五。
唱罢,四下只听闻秃鹫啃食腐肉的动静。
这是小时母亲用来哄他们姐弟睡觉唱的歌。
那时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这歌后来会被最小的孩子唱给化身厉鬼的母亲。
师无虞脱力,手拍动不起。好在安抚女鬼奏效,他缓了口气,拖着胳膊收回。
手将回身之时,一双利爪倏忽扣住小臂,指甲扎入紧实的肌肉中。女鬼暴起,两手一拧便将人砸了出去。
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好似也是最后一口。内脏都已破裂,该吐的不该吐的都已吐个干净。
周旋百余年,女鬼比之最初强大了数倍,伤人的手段师无虞也逐渐承受不起。
若是死在今夜……
也行。
师无虞的脸紧贴在地,沾染污血与泥。身子在快速失温,四肢冰凉得厉害,是脉微欲绝之兆。
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促使他清醒了一瞬。
现在就死吗?
可他还有很多事都没做。
右臂接近失去知觉之际,一股温热传了上来,好似有齿牙般的东西塞入他手中。
眼前天旋地转,蛰伏的女鬼与幻境变得不真切起来。
师无虞心神一紧,意识回笼,身子躺在客栈难睡的硬榻之上。
头疼得紧,本欲伸手去揉,身旁却生窸窣动静,直接让他僵身在床。
久安宁小心将狼牙吊坠塞入师无虞手中,见人未有醒来的迹象,不免有些大功告成的得意。
用灵力捂热冰凉的手后,她起身退步,以极低的气声对床上静卧的人说道:
“生辰快乐,师尊。”
月色如水,照着女孩轻身退出房间,也拂过榻下那双澄明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