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墨斋坐落在思泉街与上海路的转角处,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餐厅,藏青色的招牌有些陈旧。
从学校到这里,平日里步行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今天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韩沛真蹑手蹑脚地从学校侧门溜出。
可原本空旷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
起初只是几个路人频频回头,接着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启明星!能签个名吗?”
“等一下!合个影好不好?”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她只能加快脚步,礼貌地摇头婉拒。
可越来越多的人如滚雪球般聚集,有些甚至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衣角。
步伐逐渐变得慌乱,她终于忍无可忍,提着包包撒腿就跑。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密集,宛如群狼扑食。
眼看食墨斋就在前方,她头发已经在滴汗。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却无暇顾及。
就在这时,转角处突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英杰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顿时像看到希望一样,她心中一喜。
想开口,却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转头撞见她,瞳孔猛地放大:“快跑!”
韩沛真愣在原地。
伴随着如战场杀敌一般的声响,只见他身后的人群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黑压压一片。
上百号人举着手机,挥舞着应援牌,尖叫声震耳欲聋。
她顿时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电光火石间,陈英杰已经冲到她面前。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心:“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拽着向前狂奔。
身后两拨人群汇成一股洪流。
韩沛真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要去……哪里?”
陈英杰边跑边擦汗:“先跑再说吧。”
*
两人手拉着手朝徐汇公园的方向一路狂奔。
教堂越来越近,哥特式的尖顶直指天际。
陈英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
教堂内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
在祭坛前方,那个曾帮他驱邪的洋牧师正站在一块白板前教授中文。
十几个外国小孩正襟危坐,认真地跟读。
“Holy **!”牧师看到陈英杰,惊得差点把教鞭摔在地上,“你怎么来了?”
他迅速锁上大门,抹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后面有魔鬼追我们,只能来你这避难了。”
牧师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继续他的中文课程。
两人瘫坐在长椅上,大口喘着气。
彩绘玻璃透进的阳光在地面上洒下斑斓的光影,如同万花筒般绚丽。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踏入教堂。
不禁想起那些浪漫的西式婚礼,新人在彩窗下交换誓言的场景。
他突然开口:“电影里那些外国人结婚的时候,好像会在教堂里举行婚礼。”
韩沛真心虚低头,感觉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似的。
陈英杰侧过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吧,今天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她轻轻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他叹了口气,“说要分开一段时间,又把我喊来,害我被那么多人追到这里。”
韩沛真撇撇嘴:“我才是被你害了。”
陈英杰嘴角抽搐了一下,收起笑容:“对不起。”
她侧过脸去:“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我们确实不能在一起了。”
他挑眉反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一时语塞。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知道,看把你紧张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手吧。”
她微微一愣。
彩色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映照出他满不在乎的神情。
她抿了抿嘴,尴尬一笑。
良久,他抬头望向前方,幽幽道:“只是……不要分太久,不然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教堂的穹顶下,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她心上。
她鼻头一酸:“那样更好。”
他侧目偷瞄,又瞬间慌了神,连忙转头低声道:“你怎么哭了?我刚刚开玩笑的。”
她梗着脖子:“我没哭,我很高兴。”
“不就是分开一小会儿,至于吗?”他轻叹一声,“等我考上昭明大学,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她翻了个白眼:“先考上再说吧,你这个牛皮大王。万一考了个喇叭腔(考砸了),就等着被全国人民耻笑吧。”
陈英杰顿时捂住胸口,眯起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快别说了,心脏开始疼了。”
韩沛真赶紧捂嘴,却还是被他夸张的动作逗得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笑了,他咳了一声,朝她哼起童谣:“一歇哭,一歇笑,两只眼睛开大炮……”
说着还用手指在眼圈上做了个鬼脸。
她羞愤难耐,伸手在他腰间重重一拧。
他痛得跳起来哇哇大叫,惊得前排的外国小朋友们纷纷回头张望。
牧师投来不悦的目光,陈英杰尴尬一笑。
韩沛真赶紧拉着他坐下,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脸红心跳的同时,却感觉阵阵甜蜜不断上涌。
*
两人一直躲到六点钟,确认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临走前,好心的牧师还送了两个口罩给他们。
离了教堂,陈英杰走在前面,韩沛真则跟在后面。
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远远的,却刚好能看清他高挑的身影。
夕阳正在西沉,几只喜鹊掠过橘蓝相间的天空。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黄昏总是最难熬的时刻。
她捋了下刘海,戴上耳机,随机播放音乐。
不知为何,第一首跳出来的便是《昨日重现》。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如潮水般漫上来,将心口浸得发涩。
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网,缓缓收紧,几乎要将她吞噬。
……
“just like before (像从前那样)。”
……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昨日重现)。”
……
恍惚间,昨日重现。
初夏的暖风涌动着,梧桐树叶簌簌作响,头顶的蝉鸣忽隐忽现。
被金色笼罩的大地,响起自行车刹车的刺耳声响。
“喂,坐我车回去吧。”
抬眼望去,李铭轩正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明眸皓齿。
浑身被金色的夕阳笼罩着,仿佛披上了柔光滤镜。
他按着刹车,一只脚撑地,侧过头:“心情不好?”
韩沛真撇了撇嘴:“没有,我很好。”
“那为什么不坐我车回去?”李铭轩微笑着歪头,“怕被人说闲话?”
她望着他清澈的眸子,抿了抿嘴唇。
“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把我俩的名字写上黑板上。”他挠了挠头,“这不是瞎起哄嘛。”
她叹了口气,加快脚步。
他慢悠悠地骑着车跟在后面。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离我远点。”
他微笑道:“你在怕什么?”
明知故问,她停下脚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你不是怕人说闲话。”他突然眼前一亮,坏笑道,“你是怕别人知道,你喜欢我。”
“你混蛋!”韩沛真一时羞愤难耐,忍不住要打。
他身子一躲,骑上脚踏车扬长而去。
她捏紧拳头大喊:“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转身挥了挥手:“明天见!”
音乐声戛然而止。
蝉鸣声也消失了。
这一刻突然安静得可怕。
她站在十字路口向四周张望,可原本繁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处斜阳只剩下半轮,像一枚破碎的金币。
工地塔式起重机的长臂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世界笼罩着一层昏黄,凝重,惆怅,郁在心头化不开。
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无情吞没。
她愣在原地。
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准备从包里拿纸出来擦泪时,手机突然震动。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摸出手机。
按下接听键,陈英杰调皮的声音随即传出:“又在偷偷掉眼泪?”
她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故作镇定:“才没有。”
“骗人,我都看见了。”
她愣住了,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街道:“瞎说,我都没看见你。”
“你朝天桥上看。”
眯起酸胀的眼睛,顺着他的话望向远处。
暮色中,天桥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她挥手。
“要不要我现在过去?”
韩沛真撇了撇嘴:“不要,我怕又被人看见。”
“好吧。”他故意拖长声音,“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吗?”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男的怎么都这么自恋啊?”
“扎心了。”天桥上的人顿时捂住了胸口。
她转过身,忍住上扬的嘴角,吸了一下鼻子。
对面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心情不好?”
她怔了一下,很快又低声道:“我应该是有一点黄昏恐惧症。”
“什么黄昏恐惧症?”
“就是,一到黄昏的时候就难受,想哭。”
“现在还难受吗?”
“嗯。”
“那我给你变个魔法。”
“什么魔法?”
“你朝我这边看。”
她转过身去。
陈英杰站在远处的天桥中央,暮色中的他模糊得只能看到一个发黑的轮廓。
他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电话里说:“我要开始变咯!”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是要变成猪,还是要飞起来。”
“绝对比这些还要精彩。我要开始倒数了!三!”
暖风吹过街道,卷动梧桐树叶起舞。
“二!”
城市陷入蓝调的昏暗,只剩天空中云朵橘黄。
她提了提帆布包的背带,心底漾起一丝期待。
“一!”
天桥上红灯闪烁,几只麻雀啾鸣着划过。
除了路上汽车逐渐变多,其他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他仍高举着右手。
韩沛真尴尬一笑:“你变个鸟啊?”
然而,就在红灯熄灭的一瞬,远处他那修长的手臂划下一道优雅的弧线。
随即将手掌覆于心口,单膝跪地,仿佛从遥远童话中走来的王子,向他美丽的公主行礼。
她怔住了,睫毛微颤。
初夏的晚风裹挟着栀子花的芬芳拂面而来。
忽然,最远处两盏路灯开始微微闪烁。
霎时间,冷白的光芒从灯罩中喷薄而出,似月光凝成实质,倾泻而下。
紧接着,两盏,四盏,八盏……
路灯从远处次第亮起,如涟漪般荡开,一颗一颗,一排一排,沿着街道奔涌向她。
点点星芒渐渐密集,漫漫光辉交织成网,恍若银河倾泻人间。
转瞬之间,头顶的路灯“嗡”地亮起,洁白的光线在地面上晕染开来,仿佛月华流淌。
光束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如精灵般轻舞。
远处斜阳已经没入地平线。
整个世界却再次明亮了起来。
他站起身:“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她努力抑住上扬的嘴角:“滑头。”
“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回家的路还记得吗?”
韩沛真忍不住笑出声:“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那你往回走吧。”他的笑意透过电话传来,“电话不要挂,我陪你说说话,就不难受了。”
“嗯。”
她柔柔应声,一股暖意如春潮般漫过心房,温暖了每一寸心跳,连指尖都漾起甜蜜的颤栗。
甜丝丝甜丝丝[加油][加油][加油]喜欢的话记得加个收藏哟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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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黄昏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