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树枝沙沙作响,倒映在纸窗上,倒影在窗上摇曳生姿,屋内红烛摇晃,宋骄一人独坐在镜台前。
分明是十分喜庆的氛围,却不知为何他的心竟加快跳了几下。
宋骄抚上心口,看着窗纸上交错的树影,时辰似乎是差不多了,他也该出去了。
他还未曾看见高台布置的如何,只是坐了半晌,仍未有弟子来唤他。
心悸得厉害……
宋骄刚触及门前忽地听见门外细碎的声响。
“宋骄,顾师兄派我来迎你过去。”
是一道轻柔温和却令宋骄感到陌生的声音。
他对天衍宗的大小事物都熟悉到不行,大到就几千号弟子,小到路边的灵草,天衍宗有这个弟子吗?
还未等他思索,门就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袍,苍白病弱,弱柳扶风,恰似走两步就就要咳血的模样。
“白锦城?”宋骄双眉微蹙,“怎会是你!”
“你怎么会在天衍宗?”
宋骄穿着一身嫁衣样式,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盖头薄纱透明,将宋骄的脸那份凌厉冲击的美掩去了几分,而房门前的白锦城却是病怏怏的模样,面上却透着薄红的血色,像是一瞬回春般。
倒像是凡间的美娇娘,被迫嫁进来,给病秧子冲喜般。
白锦城抬起手,指尖轻轻挑起宋骄的红盖头:“这样顺眼多了。”
笑容清浅,话却暗含着轻佻与不屑。
宋骄不是君子,一想不喜好言相劝,他只会二话不说地开始拔剑。
因为无论什么都只会为实力让步。
剑的灵光只在一刹间横亘在白锦城的脖颈。
而白锦城还是在自顾自地温柔笑看着宋骄。
“你笑什么?”宋骄动了动手腕,“我不喜欢欺负弱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想杀了你。”
凤眸懒散地掀起,漫不经心地样子,丝毫不把白锦城放在眼里。
“因为宋兄蠢笨,所以我才觉得可笑。”白锦城含笑缓缓开口,病弱姿态像是一朵不堪风吹的小白花,可走进一瞧,却发现这朵花能毒性致命。
“今日是宋兄的良辰吉日,我给宋兄准备了一份大礼。”
“十年前你欠我一条命。”白锦城轻声,“所以还给我也可以吧。”
话落,宋骄还没反应过来,白锦城便把脖子往剑锋凑了上去。
献祭的羔羊姿态。
紧接着,一声撕心的怒吼传来:“锦城——!”
一道汹涌的灵力朝宋骄打来,灵力纯粹强大硬生生将宋骄震退数十步。
咣当一声,剑落在地上,剑身已经有了些许裂纹。
宋骄惊愕不已,他这把剑是九天玄铁锻造,就算是他爹使出全力也做不到将剑身碎裂。
可……顾淮川?怎么会?
“宋骄,我本以为你只是性情娇纵,今日我才是看清了你!”顾淮川扶起倒在地上的白锦城,对宋骄怒目圆瞪。
“恶劣至极,欺负弱小,草菅人命……”
宋骄静静听着顾淮川对他所有的指控。
他在心里淡淡告诉自己:宋骄,你看啊,这就是你喜欢了十年的人,愚昧、蠢笨甚至眼瞎。
但比起质问顾淮川难道从未信过他,他更想知道顾淮川的灵力修为的怪异。
宋骄问:“你的灵力……,为什么?”
白锦城躺倒在顾淮川怀里,脖颈上鲜血汹涌,凡人的身体被灵力伤过后,伤口不会简单的愈合,汹涌的灵力潜进筋脉中,造成紊乱。
更何况是白锦城,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罗殿的凡人。
“不能死……你不能死……”顾淮川神色陷入些许疯狂,灵力像是不要钱似的往白锦城身上灌。
宋骄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顾淮川状态怪异,平日里顾淮川是个神色极其寡淡的人,他经常逗他说他是小古板,不论遇到什么总是不动如山。
这是第二次了,顾淮川在面对白锦城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顾淮川灌输的灵力全部都如云雾消散在天地间,抬眼,双眸已是血红。
不对劲……
宋骄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畏惧和不安。
忽地——,周围灵力暴涨,狂风卷起落叶,宋骄能感觉到峰内所有的生灵开始变得狂躁不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宋骄惊愕地看向顾淮川,所有的灵力都向他凝聚奔去,这不是修为突破的征兆,是一种强大的恶念凝结。
顾淮川要堕魔!
宋骄大喊:“顾淮川,你停下!”
想要上前制止顾淮川,却被狂劲的灵力硬生生震退。
顾淮川的修为暴涨,宋骄现在已经看不出他修为的深浅。
“阿锦死了……”顾淮川在风暴中缓缓站起,双眸赤血,“我要……用你们所有人换他回来!”
一道强劲、无可匹敌的灵力直冲冲朝宋骄而去。
宋骄被强大的威压镇住,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淮川抱着白锦城疯魔。
难道他就要这样死了吗?
就是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宋骄的脑海中闪回了很多了画面,最终只化为一句:“顾淮川,我操//你//大爷!”
宋骄闭上了眼,没等到灵力的重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骄,你有没有事?!”
宋骄睁眼便对上宋岩因惊惧不定的双眸,视线可及之处,鲜于辞着急地推着轮椅的轮子想要靠近他。
“哥哥,你没事吧?”
宋骄摇摇头,从宋岩因怀中起来说:“我没事。”
他看向身后的宋岩因,从下到下没看见伤口才松了口气问:“大师兄,你有没有事?”
宋岩因摇了摇头:“无事。”
他说:“不知为何,他在最后一刻收了力,所以并无大碍。”
宋骄也没多想,一心置他于死地的顾淮川为何在最后一刻收了力,只是凝重地对宋岩因说:“顾淮川,他入魔了!”
“不是。”宋岩因却摇了摇头,“他没有入魔。”
“只是他压制多年的修为解封了。”
宋骄回头看向宋岩因,见他毫无惊讶的神情,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件事,但此刻已经无暇询问了。
“马上去找我爹!”宋骄焦急地说:“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他。”
他扯着宋岩因的衣摆,岿然不动。
“大师兄,你……”宋骄惊疑。
“阿骄。”宋岩因扯出一个笑容,包含万千,“师父早就算到了今日之事。”
“今日……”他微微停顿,不忍地开口:“天衍宗会被灭门。”
“师父嘱咐我……嘱咐我……”宋岩因的声音已经哽咽,“不论如何,保护你周全。”
宋骄退后了几步:“不…不……”
他竟退到了鲜于辞身前,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哥哥,你先冷静!”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
他狠狠推开宋岩因,召唤起已经碎裂的灵剑,大吼道:“我不信你!我要去找我爹!”
“阿骄!”宋岩因着急大喊,却阻拦不了。
鲜于辞同样着急宋骄,但却余光却时刻警惕着顾淮川。
顾淮川缓缓抬眸,眸中似是飞快闪过一道金光,异常妖邪。
————
宋骄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大殿,只是本应人群喧闹的殿厅出奇般的安静。
嵩阳真人坐在殿内的主位,下面各个峰内的长老齐聚一堂,众人皆屏息静气,夕阳已落下山,还未点烛火,大殿就像是一座富丽堂皇、冰冷死寂的坟墓。
宋骄闯进来,光影才得以倾泻进来。
“我早知道岩因那孩子拦不住你。”嵩阳真人不意外宋骄的出现,反而还扯出一抹释怀的笑。
“爹见到了你穿嫁衣的样子,很漂亮。”嵩阳真人淡淡笑着:“不愧是我的儿子。”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爹——!”
“你早知道是不是?”宋骄扑进嵩阳真人怀里,“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今日,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阻止我与顾淮川结契……
所有未言尽的话全部都戛然而止,猩红的鲜血喷洒在宋骄的半边脸。
嵩阳真人的胸口被一把剑贯穿,而在刚才的霎那间,他挡在了宋骄身前。
“爹——!!!”
撕心裂肺。
“天衍宗,逆天而行。”顾淮川缓缓踏步而来,薄唇轻启:“当诛。”
霎时,殿外一道天雷应声而至。
只有大乘期的修为才能召唤天雷,以其天道为所用,可修真界万年来无一人到达大乘期。
面对强大的灵力威压,宋骄的十指颤抖得握不住剑,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顺心而行,可此刻他生出了后悔。
他低下了头:“顾淮川,你究竟想怎样?”
傲骨被一寸一寸折碎。
顾淮川不答,只是抬手间便杀了一人。
鲜血流在宋骄的脚边,鲜红得几近快刺瞎他的双眼。
是大长老,宋骄记得吗,小时候大长老虽对他最为严厉,可每每下山都会给他带各种凡间的小玩意。
“想要阿锦活过来,只有一个法子。”顾淮川淡声开口,却如阎罗索命,“用你们所有人的命换他的命。”
“不论如何,我们都会誓死抵御!”众长老纷纷拿出本命法宝,“以明天衍宗之志!”
宋骄也拿出剑,周身却被符咒缠绕再也动弹不得。
三长老回过头对他笑笑:“打打杀杀的事,小孩子别参与。”
说完,便转身赴死。
宋骄被困于禁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一一在他面前倒下,大殿血流成河,尸体横陈。
宋骄崩溃地嘶喊:“顾淮川,我求你——”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从十年前他就已经错了!
是他对顾淮川错生情意。
是他错以为,他和顾淮川是天定姻缘。
可是顾淮川在秘境里一开始想要救的不是他。
结契的也不是他,说过的话与情意都不是对他。
这一切……一切从开始,都是错的!!!
宋骄痛到趴伏在地上,十指已经被符咒回击得渗血。
一道衣摆停在宋骄眼前。
宋骄竭力伸出手抓住:“顾淮川,我求你——”
今日是他的结契大典,是他期待了许久的日子,可也就是在今日,顾淮川杀了爹,屠了宗门。
他的剑尖还滴着爹和同门的血,他却只能如同丧家之犬求他。
“求你,放过他们,一切……”宋骄抓着的衣摆被无情地扯出,“都是我的错。”
字字泣血。
顾淮川俯首看着人,无情地说:“想要复活阿锦,你同门的命不够。”
“宋骄,只有你能救阿锦。”
顾淮川蹲下,静静看着宋骄的双眸:“因为,这是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