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宋骄拉开开福的手,脸上是感动但又愧疚,发自真心地道:“我不想连累你。”
开福走到现在,他不想拖他下水,如今他看不见,更何况如今这个身体,他只会是个负担。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可是,您真的甘愿困于这一方天地吗?”开福言辞恳切,他读书少,只能绞尽脑汁地劝说宋骄,“您的抱负、家人都需要您,不要因白公子的一言之词放弃希望。”
“我从山村里走出来,就是想多看看每一处的不同,我去到了燕云十六州得罪了权贵,我也差点以为我会被打死在哪里,当时现在我不是好好地留在了修真界。”开福真心地说道:“所以只有走出了一方天地,变数才会有可能发生。”
宋骄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陷入了静默。
开福把宋骄藏在袖袍中的手拉出来,伸在半空中,飘零的一片落叶稳稳地落入掌心。
“你看,就像这片树叶一样,它已经不一样了。”开福轻声说道,“就像您当初救了我一般。”
宋骄看不见却感受到掌心中这片轻如鸿毛的落叶,在心里却如千斤顶般的重量,不禁蜷缩了掌心,开福说的对,为什么还没开始就已经打了退堂鼓,这是弱者的思考。
“没想到你都比我看的通透。”宋骄勾唇轻笑,郁结的心情得到了纾解,“开福,谢谢你。”
“您同意了?!”开福见人终于笑了,也开心地笑道。
宋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白锦城的那番话就是为了恐吓我,我真成了看山不止山的山中人,竟也变得畏手畏脚了。”
开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做过几年书童,没读过多少书,只能耳濡目染地跟着说出一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开福此时也少了几分往日的阴沉,寡言少语的木头也像开春般长出了枝芽,他细细地与宋骄商讨如何逃离的计划。
宋骄也感受到了温暖,在鬼市中他被生云蒙骗,被百事通背叛,他原以为他会对所有人都设下心防,没想到现在就……
他心中轻笑,他自傲自负了几十年,没想到竟会被一个凡人开解。
两人商讨了几日,最后决定就在明日实行逃跑计划,明日是修真界几月一日的见面会,届时奴仆的亲属可以上山,或者奴仆也可以自行选择下山去与亲人团聚。
到时候九重境鱼龙混杂,而且宋骄知道一处可以逃下山的路,就在宗门后山,少时他调皮顽劣,经常借此路混下界去。
逃跑计划就这样一人说一句地渐渐有了雏形。
是夜,宋骄想着明日之事,辗转难眠,于是干脆起夜,一边探索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桌前。
如今他看不见了,很多事情不方便,走路若是没有人搀扶便会不知何处,甚至有时候走着没有人提醒就会绊倒。
宋骄细细抚摸着案桌上的宣纸,曾经他也坐在这里伏案深夜写课业,特别困的时候就趴在这里睡,若是被爹看见便少不了一番斥责,而大师兄若是看见会担心他着凉,替他披上一层外衣。
思绪之时,一件披风轻柔地搭在他的双肩,宋骄抬起头,下意识去摸肩膀,刚好搭在一双手上。
熟悉的动作,一时之间让宋骄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大师兄?”
“你果然还念着他。”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骄霎时撤回了手,他认错人了,大师兄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脸上的温情尽散,变回平日里的模样:“顾淮川,白锦城还要拿走我身上的什么,不用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顾淮川神情明明灭灭,搭在肩头的手不由紧了紧,直到宋骄吃痛地闷哼一声,他才恍然松开了手。
“你为什么总要拿锦城与我置气!”顾淮川眉目冷沉,不解地说道:“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一直抓着不放,如今还在这里深夜睹物思人,你既爱慕宋岩因,来招惹我做什么?”
“或者你本来就是如此水性杨花!”顾淮川有些口不择言。
宋骄冷下眉目:“对,我就是水性杨花,既喜欢师兄还要把你纳为我的座下宾,从前爱慕者排到山门,我凭什么就只选你一个人?”
“宋骄!”顾淮川压着怒气,道出了事实:“你在故意激怒我。”
“你惹怒我想要我对你弃之敝履,别白费苦心了,你只能一辈子呆在我身边。”顾淮川的掌心轻握着宋骄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怀里。
浓烈的掌控欲连顾淮川自己都没察觉,他今日来就是想明白了,他不想再去与宋骄解释什么,宋骄的心意或许也没那般重要,毕竟他一辈子都逃不开自己身边了,天下间没有爱情的夫妻也能过活一生。
“随你怎么想。”宋骄心异顾淮川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顾淮川的眉目舒展,开口道:“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恢复你眼睛的办法,就差最后一味药,明日我会亲自去寻。”
明日顾淮川离开了九重境,胜算又大了几分,宋骄压在心中喜意,面上如往常带着恶意地说:“瞎了挺好的,起码不用看见你和白锦城令人作呕的脸。”
话落,双唇便被强势覆住,顾淮川的亲吻向来强势霸道,强迫着人与他唇舌纠缠。
只是亲吻,宋骄便感受身体难耐的情态,心中凉了几分,随后狠狠推开顾淮川。
顾淮川也顺了宋骄的意,装作被推的退开几步,食指抚上嘴唇的晶莹水渍:“和令人作呕的人接吻的感觉如何?”
顾淮川故意在折辱他,或者说这是他想要靠这种下作手段来驯服他,他不敢想真如白锦城所言那般,他……宋骄的身体不禁恶心到开始颤抖。
闭上眼,颤抖地指尖指向房门:“滚!”
顾淮川抿了抿唇,三番几次在宋骄这边吃力不讨好也令他不禁有些恼怒,眉眼沉下:“总有一天,你会求我留下。”
此言一出,宋骄应激到开始扶着案桌干呕,连声说了几句滚。
顾淮川眸子彻底一冷,转身离开。
宋骄抓着案桌的手紧到泛白,明日……只要等到明日……
他不会做待宰的羔羊,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走向绝路,开福说的对,他必须逃出去,才能为自己搏出另一条路。
这一夜,宋骄反复复盘了这个计划,确保没有任何漏洞后,天将亮时才安然睡去。
第二日,宋骄醒后便假意一直坐在院外闭目养神,顾淮川安排的侍从也静静地守着他,但不免有些神态焦灼。
“今儿是团圆的日子吧,想去就去吧,不用在这陪我吹冷风。”宋骄淡然开口道。
侍从们面面相觑,一时犹疑不决直到开福率先开口说想去看母亲后,其他的侍从才生出了心思。
侍从们说好轮换下峰去见亲人,于是还剩下几人守着宋骄,今日道尊特意嘱咐了他们要看好宋侍君,如今看不见了,生活上多有不便,要小心照顾。
但此时真正的宋骄已经成功地完成偷梁换柱。
开福悄然地远离人群,小心地根据宋骄的指示走到后山,才拿出袖子里藏着的玩偶小人:“宋公子,可以出来了。”
玩偶小人一瞬变大,变成了宋骄的模样。
“没想到……”开福有些惊异地看着宋骄,感叹道:“好神奇!”
“这个不难,金蝉脱壳之法,我虽然没有灵力但幸亏学了不少杂怪术法。”宋骄勾唇道:“不过多亏了你,一点就通。”
开福虽然还没到炼气期,但幸好能炼气入体,将人身藏匿在玩偶的术法,简单容易,只是时效只有半柱香,幸好没有出任何纰漏。
开福走在前面,宋骄在后侧指路,后山冷僻,今日看守的侍从显然偷了懒,一路都很容易。
宋骄不断回忆着逃出后山的路,不知过了过久,开福停下了脚步,有些兴奋道:“真的……出来了!”
宋骄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不少,紧接着松开开福的手:“接下来你便去看望你的母亲吧,往后就当完全没见过我,知道吗?”
“等……等等!”开福有些错愕:“宋公子不跟我一起走吗?”
他心中震惊不免说出口的话紧张到结巴:“我……我娘做的羊汤特别好喝!要……要不……”
宋骄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连累你。”
见宋骄下定决心,开福终于说出内心话:“可是您眼睛看不见了,能走去哪里?!我不怕被牵连,我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风开始变得急促迅猛,宋骄感觉到了修真者的气息,连忙推开开福:“走!”
“想走?”
阴鸷沉冷的男声远远传来,人未到,灵力先如天雷般改变了周围的明媚的天气,转瞬变得阴云密布,天空黑沉凝聚着恐怖的威压。
“骄骄,你想走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