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壁上的圆钟在整点时“滴滴”叫唤。
云寒雁喊来服务员要了一杯凉水,并听着谢林风回顾他的第二十七段恋情。
“我是在宴会上认识他的,他说他格外欣赏我的画,从里面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吸力,让他日日夜夜都在思索,怎么也忘不了。”
云寒雁双唇抿成直线。
他觉得他可能是疯了,所以才会听谢林风讲他失败的爱情故事。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爱情开端,所以我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是我们刚开始循序渐进地接触一个月,家里就出事了。”
循序渐进,在云寒雁给谢林风当替身的那些日子里,一般指的是物理距离的接近,从社交安全的一米到五十厘米,再然后便是肢体接触,揽肩、握手、拥抱这些都要一步步来。
就像是玩攻略游戏一样,要一点点地刷好感度。
云寒雁在被开掉前,大概到了拥抱这个档次,再往后就没能更进一步了。
“哥哥不让我告诉其他人真相,所以我就说那是我仅剩的一笔钱,结果他却……”谢林风哽咽了下,接着他愤怒地说道,“他甚至还想要碰我,就在他偷偷取走前之后的那个晚上,明明我跟他强调了只能握手而已!”
云寒雁:“……”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云寒雁没好气地说道:“但他还是成功了,起码他现在让你身无分文了。”
谢林风低下头。
云寒雁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快吃吧,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哦。”
刀叉碰撞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云寒雁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扭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开始真是因为好奇才多看了两眼,现在弄清楚谢林风的真实情况后却颇有点骑虎难下。
光是一顿饭对谢林风来说杯水车薪,看他刚才蹲在街头哭就知道是真没办法。
送佛送到西算了。
云寒雁手掌按在了桌面上,有商有量地说道:“谢少爷,你过去对我有恩,虽然合同早就结束了,但这份情我还记得。我家里还有间客房,你可以先住着。”
谢林风咽了下那块牛肉,小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云寒雁以为自己听到了“不”的拒绝,但实际上谢林风是点了点他的头。
他同意了云寒雁的提议,选择接受云寒雁的帮助。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云寒雁却感觉有一股酸涩感不可避免地在他心里头泛起,伴随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庆幸。
谢林风吃东西很有教养,没过多久便吃饱了,只剩下来一点。
云寒雁站起身去结账,一共花了一百出头。
“跟我走吧,还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谢林风点点头,他主动将他行李箱的拉杆抽了出来,拖着跟在云寒雁身后面。
车轮子滚在不平整地砖块地上,云寒雁迈着大长腿稍快一点走在前头。
还挺好笑的,今天其实是他生日来着,虽然是三十岁的,象征他迈过一个坎到达下一个坎。
所以呢,谢少爷算是他的生日礼物吗?
在等红绿灯时云寒雁回头看了谢林风一眼,可能是终于感觉到痛了,谢林风正在用手揉眼睛,手指葱白如玉,指甲粉白圆润。
这家伙真的很像是个小公主。
其实在见到谢林风的第一眼,云寒雁就这么想了。
天真、懵懂、幼稚,还有因为浸泡在幸福中的理所当然。
可云寒雁并不是王子,六年前不是,六年后仍然不是。
“手机还有吗,上面也一点钱都没了吗?”走斑马线时,云寒雁放慢了步子,偏头问道。
谢林风加紧步伐站到他旁边:“手机还在,但是余额也都被划走了。”
云寒雁有点想问能不能报警处理,可谢林风连他亲哥都不敢找只敢哭,那大概是不能。
“行吧,也行。”
云寒雁指了下前面的地铁站牌:“奶奶住在这,我住在三号线的另外一边,大概要半小时才能到。”
谢林风看了眼上面的标记,以前有看过,但并没有真的坐过。
他跟在云寒雁身后面,踩着云寒雁的影子,走进地铁的入口,长长的楼梯通往一个地下世界。
谢林风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来到这种堆满了人的地方,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只能靠着云寒雁给他撑出一小片安全空间。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两人闻到彼此身上的气味,并借此抵抗车厢里古怪的味道。
云寒雁闻到了花香,不知道是哪种花,但感觉上是很好看的那种,团团簇簇。
至于谢林风,则闻到了纯粹的洗衣液味道,淡的若有若无,却能刚好对冲掉他初次来到地铁后的不适。
谢林风的房子是买的,二室一厅九十平,全款,差不多把他直播这些年赚到的钱都贴了进去。
但胜在住的安心,确实是个家。
谢林风进到有电梯的小区里后轻松了不少,特别当他发现云寒雁家用的是现代化的密码门,肉眼可见他整个人都缓了回来。
云寒雁不知道谢林风在紧张些什么,其实领着人跨过门槛的时候,他也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完全可以给一笔钱让他去外面自己租房子住,谢林风毕竟是个成年人。
但或许是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念头在暗中作祟,云寒雁在谢林风跨进来后便反手关上了房门。
这恐怕是谢林风带过的最狭窄的房子了,他往常去酒店住的都是最高级的套房,说夸张点整套房怕不是没有谢林风半个房间大。
其实云寒雁搬过来也才几个月,因而家里东西也不是很多,并且他长长打扫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好介绍的。
“厨房和浴室,然后漱口池,这边是主卧,次卧稍微小了一点,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云寒雁飞快说完,差点咬到他自己的舌头。
谢林风顺着看过去,云寒雁房间的窗帘并没有拉开,他只能看见一张电竞椅,上面晾着件白外套。
“我现在做直播,晚上六点到凌晨一点。所以我一般早饭十点吃,午饭三点吃,晚饭下播后吃。”
云寒雁走进去后开了灯,橘黄色的暖光透过灯罩洒下来,谢林风这下看清楚了,还瞧见有个软熊玩偶靠在床头上。
挺可爱的。谢林风分神想到。
“你的话……算了,我……我先借你一点钱吧,等以后你再还回来就行,平常你就自己点外卖。”云寒雁重新走回来,拿出手机。
本来是想微信加好友的,但手不小心先按到了旁边的支付宝。
也差不多。
“收款码调出来我给扫一下,外卖软件应该会用吧,收货地址定位一下就有,这里是A栋501,小区叫做留一居。”
谢林风将手机从裤袋里捞出来,是上个月才发行的某品牌旗舰最新款。
就是他刚按到锁屏键,屏幕只闪动了一下便自动关机了。
“……有带充电器吗?”
谢林风看了眼他的行李箱,回答道:“他实在太过了,我气得不行,就直接跑出来了,没带什么东西。”
云寒雁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可以理解,但真的挺难接受的。
关键现在折腾地都快五点了,他等会儿得开摄像头,还是得稍微拾掇下自己。
“你还有啥?”
谢林风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呆站着,不说话。
云寒雁没再看他那张脸,伸手将行李箱横下去,然后拉开拉链。
里面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云寒雁仰起头看向谢林风,后者两只手叠在一起正扣来扣去,再看嘴唇已经在颤了,眼睛也雾蒙蒙的。
可惜云寒雁心够硬,他六年前比现在的谢林风还小两岁,做事都没这么离谱。
要是今天云寒雁没因为过生日去奶奶家,那蹲马路边上的谢林风有想过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吗?
甚至连手机都没电了,全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
这是成年人该沦落的场面吗,谢林风也是有个好哥哥,难道他不知道谢林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真敢就把钱全给谢林风,什么后手都没有。
云寒雁觉得他太阳穴突突突地在疼,胸口里有一团快炸裂的火气,但是喷不出来。
谢林风半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地装鹌鹑。
大半分钟后云寒雁才从地上站起来,他甚至重新将行李箱的拉链拉好。
“今晚你先用我的东西顶顶吧,尽量给你找没用过的,等明天白天我再带你出去重新买。”云寒雁无波无澜地说道。
谢林风这次张开了嘴:“谢谢。”
云寒雁推着行李箱进了次卧的门,按开灯:“没什么,你当年帮过我,所以我现在也帮下你,而且以后你有钱了还是得还的。”
次卧还没人住过,虽然有打扫但还是难免有浮尘。
云寒雁走出去到墙角拿扫帚,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
谢林风呆站在外面看着,他鼻子动了动,忍了一小会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寒雁听见后抬起头:“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房间书桌那儿有充电器,去那里坐着充电。”
“好。”
谢林风走了进去。
云寒雁没再管他,赶快收拾,他今天还得提前开播。
脱离了云寒雁的视线,谢林风的脚步略微轻快了一些。
他其实对云寒雁确实还有点印象,毕竟对方是他的第一个男友,也是唯一一个没来得及从预备役转正的。
但更多的,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左看右看,找到了云寒雁所说的插座,将数据线连上了手机。
屏幕自动跳出logo,重新启动。
主界面很干净,这其实是哥给他的新机,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要是家里没出事就好了。
要是第二十七任男友真的是个好人就好了。
要是他更厉害一点就好了。
谢林风不着边际地想着。
“扣扣。”房门被咚咚敲响。
云寒雁随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站在门边上冲谢林风扬了扬下巴:“收拾好了,你先去那边待着吧,晚上我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你。”
他看见桌上的手机:“这插头跟数据线你直接拔走,我给你转点钱,等会儿你饿了自己点饭,不用管我。”
谢林风正准备点开微信,云寒雁制止道:“支付宝就好,转账很快。”
“叮!支付宝到账三千元!”
云寒雁放下手机,转身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套睡衣:“尺码可能有点大,晚上不嫌弃就先套着吧,实在不行你就先穿着身上这套将就下。”
“不会!”谢林风好似鼓起了勇气,他主动上前一步,接过云寒雁怀里的衣服,“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云、云寒雁。”
谢林风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在正确的音调上。
可云寒雁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陌生和不对劲,或许是因为谢林风从未喊过他的名字,所以才会这么古怪。
“你早点休息吧。”他绕过谢林风,按了电脑的开机键,“有什么事等后面再说。”
云寒雁没有再抬头,他摆弄着鼠标,但他用余光看到谢林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