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学姐,时宁独自坐在诺大的客厅里胡思乱想。方才谭佳说的没错,他和周天域的关系因为这次受伤又重新连接在一起。他曾经想过一走了之,想放弃,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命运的齿轮就峰回路转重归原点,甚至越陷越深。
时宁麻木地抱着伤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解决方案。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关于北极爱斯基摩人收养雪狐的故事。雪狐原本机警,却因为捕猎受伤被渔民捉住,带回家里精心饲养。伤好之后小家伙也不愿离开,宁愿违背与生俱来爱自由的天性,也要终日粘着渔民一家,俨然成了被驯化的完美宠物。
人和动物一样,脆弱的时候依赖心比往日更强。时宁越想越觉得伤感,干脆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直到被蒋江的电话惊醒,才想起约了公司的工作人员在酒店见面。
和之前一样,丽姐开着奥迪轿车送他去酒店。时宁抓着拐杖,望着路旁开着火红花朵的木棉,鼻子酸酸的。
车停在酒店大堂门口,蒋江见状,忙和汤遥知上前搀扶时宁。汤遥知还跟丽姐打了个招呼,熟识的彷若故人。
时宁被送上轮椅,由汤遥知推着到了顶层的套房。
“你怎么来了?”时宁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老同学,“不是正在拍戏吗?”
汤遥知双手一摊,“小配角而已,导演只用不到半天,就把我绝大多数的戏份拍完。反正都在威亚上,到时候稍微抠图加点后期技巧就行。”
按道理,这种灵活安排时间的待遇是咖位较高演员的特殊福利。他们通常同时接好几部戏,没办法连续拍摄太久,所以才依靠特效保证进度。昨日汤遥知接到公司消息,让他次日赶往岚城,陪伴时宁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兰禾苗还特地叮嘱,要着重注意时宁的情绪,如果心情不好得及时疏导等等。紧接着,导演就主动找了过来,客气地提出要集中拍摄戏份,直至后半夜方收工。
时宁听老同学说了些拍戏的趣事,这时门外传来刷卡的声音,凌波娱乐公关部和法务部的工作人员带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走了进来,后者主动上前与时宁握手,自我介绍来自首都知名律师事务所,受运动员修传的委托,全权处理此事。
“所以,你们今天是来对我宣读处理结果的吗?”时宁面对那些人的职业性的微笑,忽然感受到巨大压力,泪水夺眶而出,“抱歉,我只是个伤员......”
蒋江忙递上纸巾,安慰说公司法务也在场,事情一定依法依规处理,不会让他吃亏。说话间,律师已经递上草拟好的补偿协议,和微博声明一样,此次受伤事件被定义为“意外”。运动员修传为此次事故的发生表示遗憾,并愿意处于人道主义进行若干补偿......说完二人主动退到隔壁的房间里,等着时宁这边商量的结果。
言外之意,掏钱可以,道歉免谈。甚至连过失都不会承认,反正已经有节目组背锅,修传可以专心投入在国际比赛中,代表华国迎战众多世界级高手。
时宁红着眼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盯着老同学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没人在乎过我的感受。昨天和今天,我就像牵线木偶,事事只有接受安排的份儿。”
汤遥知蹲下身,面色凝重地拍着时宁的肩膀,“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得接受安排。如果你心里不舒服,就提出金钱补偿吧。”
“经纪人和老板也是着个意思。兰哥专门说,补偿金只是死钱,之后的国际广告才是会下金蛋的金母鸡。”蒋江随声附和。
时宁抬袖抹去眼泪,嘴角露出讽刺地笑容,“如果我不答应,一定坚持要真相大白呢?”
汤遥知和蒋江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平日随和开朗的时宁是这种反应。眼见还有几个凌波娱乐的工作人员在场,小助理再也坐不住,礼貌地请他们出去回避一会儿。
房间内终于只剩时宁、汤遥知和蒋江三人。汤遥知倒了杯热茶递过来,时宁双手捧着,眼泪大颗大颗往里砸。
“和中学时候一样,小哭包。”汤遥知无可奈何,“哎,其实如果是我,刚才就答应了。资源和钱都能到手,正好把之后的生活张罗起来。”
蒋江点头赞同,说正好可以用来首付,以后不用再继续漂泊。反正已经受伤,哪怕追究到底都无济于事,不如将利益最大化。
时宁咬着嘴唇,没有发声。虽然昨晚躺在周天域身边,听着心上人匀称的呼吸声,他几乎完全释然。可今日谭佳的话又重新激起他的委屈,凭什么,凭什么一直以来,妥协的都是自己?
情感上,哪怕兜兜转转,都逃不出周天域的手掌心。桌上那束紫色的桔梗花宛如一张柔情似水的巨网,无声无息将他笼罩其间,不能动弹。
而在娱乐圈的闯荡也并非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只是几期再普通不过的综艺节目,其中的明争暗斗就已经让时宁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疲于奔命,现在再加一条,身不由己。此刻他很想回到一年之前,躲在画室里面对文房四宝泼墨挥毫,将如同泉涌般的灵感洋洋洒洒流泻在纸笔之间。累了就打开直播软件,做个不露脸的小主播,和粉丝们聊聊八卦,或者如数家珍说些专业知识。
汤遥知被老同学长久的沉默吓住。怕时宁想到不那么愉悦的过往,连忙脱口而出,“如果实在不愿意妥协,只能找你对象出手。”
“你知道了?”时宁表情木然,眼眸如枯井般平静。
“公司里都传疯了。”蒋江插嘴道,“都说你进娱乐圈完全属于玩票性质。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时哥你安心养病不必在意。汤帅哥说的对,万一不行你就去找周总裁,想必他出面,公司也会买账的。”
无尽的悲凉从心底泛起,结成白霜,通过血液流动传遍全身。时宁讽刺地望着助理,面对一张还带着天真和稚嫩的脸,只能把千言万语咽回肚里。
蒋江没错,汤遥知也没错,甚至兰禾苗和修传都没错。所有人都被利益的大网困住,捆绑期间不得动弹,时宁和周天域也一样。
“你让他们进来吧。”时宁突然如泄气皮球般瘫在轮椅上,“如大家所愿,我马上签字。”
周天域已经因为他几乎快付出职业生涯的代价,现在还殚精竭虑与虎视眈眈地元老纠缠,时宁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再次撼动周天域岌岌可危的总裁位置。他们的关系已经传开,时宁心知肚明,此刻他的任何举动都会被人用放大镜查看,朝坏的方面过度解读。只要有一丝不妥,“恃宠而骄、耍大牌、仗势欺人......”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无数污水会化作狂风暴雨袭来,将他彻底钉上耻辱柱,还会拖累周天域。
事情解决的如此顺利,远超过众人料想。时宁草草看过补偿协议,七位数的补偿款对修传不过一块手表几件衣服,落在蒋江眼中却成了结束漂泊的法宝。
时宁握着签字笔,双眸望向天花板,洋洋洒洒在一式三份协议上签了名字。然后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抬头望向推着轮椅的老同学,“送我回去。”
蒋江连忙冲汤遥知使眼色。汤遥知会意,把时宁推进隔壁的套间里。
“很委屈,对吧。”趁助理去拿下午茶,汤遥知终于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时宁坦然地翘起唇角,红着眼睛安慰老同学,“别担心,这样的事以后还多着呢。现在就觉得委屈,日后遇到更多的事,可怎么办呢?”
“其实,你有退路,我没有。”汤遥知低着头,新接的半长头发挡住脸颊,看不清表情。
时宁不想否认,也无力劝说老同学。只听对方絮絮叨叨说着最近遇到的事,忽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前倒去。
这一幕正好被端着下午茶往里走的蒋江看到,小助理忙扔了盘子,抢先一步扶住时宁,才没让人重新摔回地板上。此时等在楼下的丽姐见时宁上楼半天没有动静,想到周天域临行前的叮嘱,越发心急如焚,连忙给时宁打电话。
蒋江和汤遥知把时宁平放在床上休息,面对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小助理心一横,先后按下接听和免提键。
丽姐焦急的声音瞬时传遍房间,连声问起房间号,以及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
“我是时宁的助理。”蒋江主动开口,“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晕倒,我们正准备叫救护车。”
从事家政工作多年的丽姐反倒镇定下来,问起时宁的具体情况,确认没有生命危险才放下心来。她清楚时宁对于周天域的重要性,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旦公之于众,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丽姐当机立断,让汤遥知和蒋江把时宁送回轮椅上,尽快坐电梯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