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潇从没跟外人说过家里的事,包括齐卓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从没提过。
但是,现在是韩墨在问,他不想欺瞒对方。
深吸一口气,吕潇抬眼直视对方:“刚刚我妈提到的那个名字,说得不是我。”
韩墨静静看着吕潇,眼里满是茫然不解。
吕潇牵起唇角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爸姓吕,我妈姓萧,在我出生之前,家里还有个哥哥,取名时用了他俩的姓氏合体。我哥哥的小名,叫萧萧,草字头的萧。”
韩墨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指,他仿佛预感到接下来会听到些什么。
果然,吕潇继续说:“我哥哥从小天资出众,特别聪明,周围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天才,尤其下围棋,特别厉害。可惜……在他5岁那年,出了场意外……”
吕潇垂眼停顿片刻,继续说:“从那之后,我妈受了刺激,精神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好几次自杀未遂……再后来,等她病情稍微稳定一些之后,又生了我……”
“我妈本来想继续给我用哥哥的名字,我爸坚决不同意。平时各种事儿,我爸都由着我妈,唯独这件事始终不肯让步。两人互不相让,最后只好折中一下,在原来的名字前加了个水字边,作为我的名字。”
吕潇耸了耸肩,苦笑道:“可能从那时候起,就预示着我永远只能是个水货……”
“你别这么说!”韩墨掌心一痛,指甲嵌进了肉里。
吕潇垂眼笑了笑:“没事,你别在意,我都习惯了。后来,我妈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脑子不清楚时,她会直接把我当成我哥;脑子清楚的时候,她又常常忍不住拿我跟我哥做比较……就这么反反复复,她自己其实也很痛苦,但控制不住。”
吕潇看了眼韩墨,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据说,我哥小时候性格很安静,很早慧,跟我的闹腾劲儿截然相反。所以,今天看到你,可能让我妈想象出了我哥长大之后的样子,所以才……”
韩墨握紧的双拳太过用力,连带着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整颗心像被粗粝的钝刀来回拉扯着,酸胀闷痛不已。
他无法想象,那个从小活泼好动、自信张扬的小孩,是怎样在一次又一次被错认、被比较的痛苦中,依然长成了如今阳光开朗、神采飞扬的模样。
那个本该是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一直将他当成别人的替身,有时候,甚至连替身都不如……而他依旧满怀热忱,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去爱她、爱别人……
韩墨垂眼呆立原地,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
吕潇看他半天不出声,轻咳一声,小声提醒:“我爸妈回来了。”
韩墨眨了眨眼,努力将眼底的酸涩眨回去,这才抬眼看向越走越近的中年夫妻。
两个人面色平静,看上去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吕爸爸走到韩墨面前说:“刚刚忘了问,你们在这儿是凑巧碰上了,还是事先约好的?”
吕潇笑道:“是凑巧碰上了。”
吕爸爸笑了一声:“那可太巧了!韩同学这会儿是要赶着去上课吗?”
“我今天没课。” 韩墨慌忙接口,他没看吕潇,只对着吕爸吕妈说,“如果叔叔阿姨愿意,我可以带你们一起逛逛G大,这边我会熟悉一些。”
吕爸爸忙点头称好。
吕潇努力压了压唇角,偏过头轻咳一声:“在校园里逛,有熟人带着确实会方便一些,那就拜托你了。”
原本特别担心遭到拒绝,没想到吕潇欣然接受了,这让韩墨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点复杂。开心当然是开心的,但隐隐也有失落。对方果然已经只当自己是普通同学了。
一行四人在G大校园里走走停停,韩墨贡献了平生跟陌生人之间最多的对白,一刻不停边走边介绍,余光却随时留意着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吕潇。
吕潇看上去听得很认真,其实心思根本没在这些场馆楼舍间停留过。只要韩墨不看他,他就把目光钉在人家身上,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走到图书馆,吕妈妈无意间发现儿子神思恍惚,心思根本没在任何图书上,无奈道:“潇潇,人家费劲给你讲半天,你怎么不认真听啊?”
韩墨和吕爸爸同时转头看吕潇,吕潇摸摸鼻子,支吾道:“没有啊……我认真听了的。”
吕妈妈一脸不赞同:“听了吗?那你说说,刚刚韩墨讲了什么?”
“就……建筑学院图书馆和新闻学院图书馆最有名,东亚馆的中文藏书全M国第二多……呃……还有,每次期末考试前一晚,都会有乐队来图书馆故意捣乱……”
吕妈妈听得一脸懵:“什么乐队?捣什么乱?”
韩墨神色复杂地看了吕潇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乐队捣乱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讲呢……”
吕潇蜷起手轻轻捂了一下上唇:“哦……G大这么有名,可能……我从别处听说过,反正,跟图书馆有关,就一起说了呗……”
吕爸爸笑道:“行吧,那接下来你可得认真听啊。人家韩同学讲这么仔细,不好好听你可就亏大了。”
吕潇瞟了韩墨一眼,含着笑意道:“你们别不信啊,我很认真的,比你们都认真!不信你继续考我啊。”
韩墨被吕潇这一眼看得有些兵荒马乱,赶紧撇开目光继续前行。
吕潇虽然心猿意马,没听进多少内容,但他还真一点儿都不怕被人提问。
自从知道韩墨去了G大,他没少在网上关注这所学校。这个校园里的每一处建筑、每一个场馆,他早已在各种视频网站上跟着不同的UP主看了无数遍。
闲暇时间跟着视频想象韩墨在G大校园里的生活,是他过去这半年最重要的休闲活动。
地处寸土寸金的N市,G大校园其实不大,接近中午时,他们已经参观完毕,站在了位于教学楼地下一层的G大书店。
名为书店,其实一半卖书,另一半卖各种纪念品。
吕爸爸一个人在卖书的那半边仔细挑选,韩墨和吕潇陪着吕妈妈穿梭在各种纪念品货架间。
走到一排马克杯前,韩墨脚步顿住,目光停在一款白色的杯子上。此刻,在他的单人宿舍里,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正摆在书桌上。
犹豫片刻,他拿着杯子去了收银台,付完账装好购物袋,拎到吕潇面前,伸手递过去,语气显得轻描淡写:“难得碰到你来G大,这个……就当留个纪念吧。”
吕潇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看看购物袋又看看韩墨,半天没出声。
就在韩墨即将丧失勇气、打算收回手时,吕潇双手接过购物袋,低声问:“你……送给我的?”
“嗯……没别的意思,就……来G大一趟,一般大家都会带个纪念品回去的。”
吕潇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点点头:“谢谢!”
远处,吕妈妈一眼看到韩墨送吕潇礼物,立刻走过来对韩墨说:“麻烦你半天,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破费,应该我们送你礼物才对呀。”
韩墨笑道:“阿姨别客气,只是个杯子,不值什么。”
吕妈笑了笑:“你俩跟我来一下,我刚看到有件帽衫挺不错,看看适不适合你们。”
韩墨犹豫一瞬,目光转向吕潇。
吕潇微微一笑:“过去看看呗,我妈的一点心意,别让她失望。”
韩墨慢吞吞挪过去,吕妈妈拿起一件衣服塞给吕潇,又找了另一件往他身上比划。两件衣服是同款,除了尺码,连颜色都一样。
他见吕潇自顾自去了试衣间,完全没有劝阻的意思,只好也接过衣服进了试衣间。
看两人穿上同款帽衫前后脚走出来,吕妈妈难得开怀大笑:“哎呀,这衣服你俩穿着可真帅,看着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吕潇偏过头抿着唇笑了一下,又一本正经转回来,看上去一脸正直。
韩墨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和吕潇,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既然吕潇不反对,他也乐得装糊涂。一会儿功夫,情侣杯和情侣衫都集齐了,今天还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呢。
吕妈妈去收银台付了账,催着吕爸一起出来,韩墨带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餐厅。
点好餐,吕爸爸尝了几口,笑道:“这家餐厅味道还挺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韩墨笑了:“我特意挑了最合自己口味的一家,我猜你们应该也会比较适应。”
“嗯,是啊,这家不错,比我们前几天吃得餐厅都好。出来留学,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吃东西不习惯吧?”
韩墨点了点头:“是。不过我还好,不太挑食,有时候也去中餐馆改善一下伙食。一年时间不算长,适应下来不难。”
吕潇听韩墨说自己不挑食,忍不住轻笑一声:“嗯,这边的餐食一般没有香菜。”
韩墨脸微微一热,抬头瞪了对方一眼。
瞪完才后知后觉恍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好像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瞪人的关系了。
大概因为有父母在场的缘故,今天的吕潇,对自己几乎算得上极度温柔包容,竟让人一时之间有点忘乎所以了。
吕潇看上去倒是没怎么在意,被韩墨瞪完,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吕爸爸继续他的民生话题:“G大的住宿条件怎么样啊?”
吕潇立刻敛起几分笑意,垂眼搅拌手边的奶油蘑菇汤,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
自从看过韩墨和叶楚的睡衣合影,他心里就横着一道坎儿。这两人到底住没住同一间宿舍,一直是他心里亟待解决的第一大悬案。
韩墨回道:“住宿条件还可以,有一人间、两人间、四人间,还有一些学校外面的homestay可以选。过来交换的学生因为停留时间比较短,可以优先选择学校提供的宿舍。”
“那你住的是哪种?”吕爸爸果然没让儿子失望,提的问题精准切实。
“我选得是学校提供的单人宿舍。”
“哦,那应该会比较贵吧?”
“也还好,价格还比较合理。我不太习惯跟人合住,就一年时间,也想多学点东西,住多人间怕受到干扰。”
吕潇听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一边下意识点头微笑,一边还不忘在心里调侃韩墨:不习惯跟人住?在A大四人间不是住得挺好嘛?应该说不习惯跟叶楚合住才对吧?
心里暗爽了没一会儿,吕潇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不是室友关系,却穿着睡衣出现在同一房间同一个镜头里,好像问题更大吧?难道……
他甩了甩头,制止自己继续脑补下去。韩墨跟别人……这种事他绝对没法想象。
以前他俩谈恋爱的时候,韩墨一直很害羞,接个吻都是自己主动。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更是从来没有过,没道理现在会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为了今晚和以后的睡眠质量,他当即决定将这个问题打入禁区,绝不再思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