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已经没有人动筷,饭菜的热气消散了,唯一的动静是旁边收拾碗筷的仆从发出来的。
窗外的风吹进来,将空气中弥漫的熏香味吹散。
目光带着审视的味道。
傅成河原本双手搭垂在大腿上的,听见这样的消息轻轻挑了一下眼尾,随即将视线落在苏秉文脸上。
“可真有此事?”
声音平静,里面带着一点严肃。
夜间有些凉,冰冷的风吹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苏秉文出来的时候戴了一条白色的围脖。
这是老爷送给他的初春礼物。
白狐皮毛制成的,可见其重视程度。
他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老爷可还记得我曾经呆着的戏院?”
“那人是账房,今天是报账的日子。”
“至于…所说的关系匪浅…”
“总是比不上和傅大少爷的关系的,毕竟那账房一直是傅大少爷可望而不可即的心上人嘛…”
男人神色淡淡,平静的将这个惊天大瓜抛掷在这餐桌之上。
自以为手拿把掐的二姨娘也目瞪口呆,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
原本觉得许是和傅君屹统一战线能捞着点好处,没成想……
“二房姐姐没必要往我身上泼这粪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替自己的兄长鸣不平。”
苏秉文顿了一下,突然,眼眶微微红润了起来,他就这样可怜巴巴的望着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
脸上的表情极其委屈。
“老爷…姐姐不敢问,我便替她问,否则她又不知道要去哪寻些由头来污蔑我了…”
事情没有明说,但听话里所表达的大致内容,就已经能猜个大概。
餐厅里很安静,落针可闻,这样大胆的话被说出来,二房瞳孔都收缩了片刻。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内心在暗骂。
这小贱蹄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她怎么敢质疑老爷的决定?
开什么玩笑?
“我家兄长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傅成河慢悠悠的开口,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看来你也是知道为什么的。”
“……”
二房沉默,脸上的假笑有些维持不住,偏生还需要说奉承的话,差点怄死。
憋半天,脸通红,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爷说的是,我见识浅薄了…”
傅成河轻轻哼了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抬手捏了捏眉心。
“秉文同我来一趟书房。”手中拄着拐杖,随着他的动作,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
男人走在前面,无视了餐桌上坐着的众人,率先迈出屋子。
苏秉文也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视线先是轻轻的扫过二姨娘的脸,随后才落在傅君屹脸上。
“啧啧啧,真可怜。”
声音清脆,在屋子里回响。
在经过傅君屹身边的时候,突然被对方拉住了手腕,男人发了疯一般无所顾忌,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座位上站起来。
眼神带着无法隐藏的怒火。
他占着身高的优势,视线低垂的落在苏秉文的脸颊之上。
呼吸交织在一块儿,傅君屹咬牙切齿。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餐厅陷入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放在两人身上,苏秉文轻轻挑了一下眼尾。
他还没开口,反而是背对着他坐着的傅明禄率先站起身的。
少年脸上还带着没有退去的青涩,微红着脸看着傅君屹的眼睛,似乎鼓足了勇气。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兄长,请您不要强人所难。”
伸手搭在傅君屹强行桎梏住苏秉文的手臂上,用力将两人的手分开,又往前迈了一步,恰巧遮挡住背后瘦弱男子的身形。
两兄弟争风吃醋,吃醋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姨娘。
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炸裂,甚至原本坐在餐桌前气呼呼的二房都觉得有些目瞪口呆。
她自知着深宅之中情感纠葛复杂,但没料到,只是一个男戏子,牵扯到了傅家上上下下的男人的心。
到底有什么魅力?
苏秉文盯着挡在自己前面少年的后脑勺,意外的挑了一下眉。
原本烦躁傅君屹那些疯狗一般的行为,在此刻得到了缓解,起码不用他出手,就已经有人伺机而动了。
他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傅明禄!你这是做什么?”傅君屹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这个亲弟弟会和自己作对。
他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也看上了苏秉文?
他就知道上一次这小子状态就很不对!
餐桌前的众人面上色彩缤纷,苏秉文伸手轻轻拍了拍傅明禄的肩膀,声音柔柔弱弱的从后面蔓延。
像伸着一只柔软的小手在安抚人动荡不安的心灵。
“谢谢你明禄。”
消失在屋子里的时候,少年耳朵通红,还没有反应过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对方背影消失的地方。
他竟然喊我明禄?
不是傅明禄,也不是二少爷…
这样的想法同时在傅君屹脑子里蹦出,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痴呆的少年。
苏秉文为什么要喊他明禄!
叫这么亲密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的关系?还是说……
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苏秉文就早已经红杏出墙了?
原本是这场闹剧小丑的二房成为了直面吃瓜的观众,小丑的身份得到了转移,傅大少爷头顶浮现一片绿。
反而把她心中的郁气吹散,坐在旁边看笑,特别是瞧着大少爷那一副吃了瘪的样子。
别提有多好笑……
*
夜色深沉,头顶的月亮又圆又亮,投放在地上,将人的影子拉长。
风中吹来淡淡的花香,院子里很安静。
苏秉文敲开书房门的时候,听见里面老爷和管家议事的声音。
檀木桌上铺开一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行又一行的字,管家手边放着一个算盘,屋子里只有敲敲打打的声音。
“老爷…”
苏秉文开口喊了一句。
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的傅成河抬起头来,视线淡淡的在男子身上扫过,随后招了招手。
“你过来。”
空气中飘荡着熏香的味道,旁边管家将自己的存在感放的很低。
苏秉文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他走到书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傅成河没有丝毫避讳,只是叹了口气。
“最近工作上太忙,确实忽略了你们的感受…”
“二房向来嚣张跋扈,今天你受苦了。”
男人的视线落在苏秉文乖巧低垂着的眼睫上,却见对方没有瞧他,只是好奇的盯着管家拨弄算盘的手。
“对经商感兴趣?”傅成河意外的挑了一下眼尾。
看见对方脸上迸发出来的光彩,他知道自己没猜错。
“戏院现在算是归我管,我想从老爷这里学习些手法的。”
苏秉文很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的脸颊被屋子里的暖炉熏的有些微红。
在围脖的衬托下整个人愈发的娇小柔软,像一只软乎乎的白兔。
没人看到他藏起来的锋利的爪子,反而被柔软的皮毛欺骗。
傅成河情不自禁的迈进了这个陷阱中。
“他在算最近东郊进的货品数量,得出被扣下了多少件,相应的要给宫家送去些对应的好处。”
傅成河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毛笔蘸了墨,耐心的给旁边研墨的男子解释。
“做生意和掌管一个戏院其实大同小异,这其中最不缺乏的就是金钱,你得要送到对应的人手里,毕竟钱能使鬼推磨。”
“那老爷在苦恼什么?”苏秉文睁着漂亮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烛火光线照射下微微颤抖。
像两面小扇子扑动着。
他脸上的表情干净又懵懂,不像是在套人的话,反而像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殷红的小嘴抿着,瞧着娇艳欲滴,要不是有旁人在,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的。
“宫家不是那么好贿赂的。”傅成河苦恼的皱眉,想起这档子事他就一股火。
明明先前宫家那位太子爷银两收的好好的,突然一下就翻脸不认人了,将大批的货物扣在东郊,送去的银票老老实实全部退回。
对方只送来了一句话。
——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随后哪怕是想破了头脑用尽了关系,也没有办法叫人将东郊那批货给卸了。
那位太子爷拔高了调子,对傅成河爱答不理不说,谁的脸面也不给,像是硬生生的作对一般,将那批货物一扣就是一个月。
新一季的款式已经在市面流行,若这批货物没有办法及时流通到市场上,就只能面临淘汰赔损的下场。
这后果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但仅仅这只是个开头,若没有找寻到招惹宫少的缘由,那后面的那些货物,就不好说到底会不会同样被扣……
苏秉文没有继续去追问,他大概已经了解到了傅老爷最近苦恼的事件。
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宫时宴笑盈盈的脸,像一匹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会亲自来找我的。”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若想要得到傅老爷的重用,在这个时候他就要搞定宫时宴,让他同意放行那批货物。
那同时,他就必须要前往宫家,那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守在那里等着守株待兔了。
陷阱从一开始就已经埋好,宫时宴那匹野心勃勃的狼就等着自己这只小白兔跳进去了。
而对方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苏秉文怎么都没有办法想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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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