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 迷得原嘉逸忘记了自己的职业与本能,只知道无助地抱住薄慎言不停地搓他冰凉的身体。
他真的好害怕。
两年来,他虽然时而还是惦记着薄慎言, 但终归明白两人到底是再无缘分, 每日都比上一日要多告诉自己几次, 什么是他该想的,什么是他该放弃的。
可当薄慎言冷得毫无生气地躺在他身边时,原嘉逸才明白他的灵魂早就已经与薄慎言的搅缠在一起, 融进了彼此的骨血中,任他怎样抗争都是徒劳。
他想妥协了。
原嘉逸低着头看他。
那些事, 如果他可以忘记,薄慎言也可以忘记……
想要脱掉外套盖回到薄慎言身上的手指突然碰到了装着一个沉重物件的口袋。
原嘉逸只碰到了一点, 便满脸惊惶地浑身发抖起来。
那是一把枪。
一瞬间,所有的往事铺天盖地朝原嘉逸涌来, 将他笼罩得无法呼吸, 原淼血淋淋的脸压迫在他眼前,狞笑着问他为什么不为她报仇。
原淼在喊痛,在喊她的怨恨, 她的手是一滩碎裂腐臭的烂肉, 它们被蠕动的蛆虫搅动着黏在一起。
“嘉嘉……你怎么不为我报仇啊……是他害了我, 害了你啊……”
原嘉逸捂住眼睛,可那些画面穿过他薄薄的眼皮,无所顾忌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让他没有办法停止去想象。
掌心凹凸不平的疤痕触到他的眉骨, 仿佛带了电流一样,迅速流经了原嘉逸的四肢百骸,刺痛了他的皮肤和躯干。
可薄慎言怎么办。
他也同样将生命置之度外, 全然不顾地远赴异国来解救他。
拿什么还,怎么还。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来不及再细想其他,原嘉逸匆匆脱掉身上的外套,把薄慎言围得密不透风,用身上的温度去想方设法地让他变暖,朝他的颈侧微微哈着热气。
薄慎言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妈妈还活着。
那是薄慎言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后他好像看到了原嘉逸的童年。
那种气氛,是连薄慎言看了都会觉得憋闷的昏暗。
可那白白净净的小娃娃眼睛里却盛满了阳光,似乎是没有什么忧愁能阻止那双熠熠发光的浅色眼眸。
薄慎言看过原淼年轻时的照片,梦里也能将她的样貌想象成活灵活现的动态。
她拿着原嘉逸最喜欢的蛋挞捏在手中朝他晃晃,一贯温柔的眼中透着几分瘾君子才会有的失神。
“嘉嘉是好孩子吗?”
“是——”小小的原嘉逸被妈妈罕见的笑脸晃得有些激动,昂起头超大声地回应。
软糯的奶音夹杂着一些方言的意味,可爱的要命。
“那如果有一位老奶奶,需要嘉嘉救命,嘉嘉愿意吗?”
估计原淼的毒瘾还不算严重,或是梦里的薄慎言无法构建出她眼窝深陷的凄惨模样,所以她的脸还不算狰狞。
“救命?像救哥哥那样吗?”
怕痛的小娃娃向身后的墙角缩了缩,直到避无可避,才有点害怕地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粉润的嘴唇被他抿得发白。
“是那样没错,可是如果没有人救老奶奶,她就会死掉的。”
小原嘉逸的眼中露出迷茫。
“嘉嘉救哥哥的时候,不也是担心哥哥会死掉吗?我们嘉嘉最善良了,对不对?”
不经常被表扬的小娃娃最喜欢听到夸奖,闻言他弯起了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顷刻间忘记了自己献血时会经历的苦痛,用力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原淼继续说话。
原淼蹲下身子,拉过那只还带着针孔的小手,“老奶奶如果死掉了,就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奶奶也有自己的宝贝,就像嘉嘉对妈妈来说一样的宝贝。”
“那我要救,要让奶奶……像妈妈一样看到自己的宝贝!”
薄慎言看着那双明明闪烁着畏惧的莹然大眼中,露出了专属于小男子汉的坚定。
那是他的宝贝。
从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秒开始,就是天使。
原嘉逸看到薄慎言的眼尾溢出眼泪,以为他手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便抬手轻轻地替他抹去泪水。
并拢手指按在他颈侧确认了薄慎言的心跳,原嘉逸这才哄孩子般地低声说道,“慎言乖乖睡觉觉……一会儿就不痛了……”
被包扎着的大手一把按住了原嘉逸的手,指尖碰到那虎口上面的疤痕后,薄慎言的心猛地一沉,骤然从原嘉逸的手背上离去,低声道。
“……嘉嘉,我没事。”
原嘉逸的呼吸滞住。
愣了半晌才缓缓地吐了口气,眼泪顺着轻颤的睫毛滚落而下。
“冷不冷?我抱着你,”原嘉逸用手背匆匆蹭了一把眼睛,将薄慎言的脑袋搂得紧了点,“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宝贝,小,小声点……”
原嘉逸急忙扁扁嘴,乖巧地点点头,手指托在薄慎言的后脑,轻轻为他按揉着。
他能多舒服一秒也是好的。
薄慎言勉力地抬起手,用指腹蹭去原嘉逸脸上的水渍,拿回到唇边轻舔一口。
“怎么……还是那么甜啊?”
看他但凡好一点就开始耍流氓,原嘉逸薄怒着瞪他一眼,不同他一般见识地继续按着。
外面在下雨。
和薄慎言昨天预计的一样。
待在这里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
原嘉逸渴得嘴唇发干,只能不停地想象着食物来抑制饥饿。
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宽敞空地,捏捏薄慎言也同样握着他的手指。
“没有人了,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薄慎言摇摇头,听原嘉逸说没有人后,才放心地低咳两声,“他们是在躲雨,又不是死了。”
原嘉逸腾出一只手,从尖锐铁片的缝隙中伸了出去。
雨水冰凉清澈,原嘉逸的手不小,且骨节合缝,并在一起时不会漏出一滴水,很快,他就接了半把小雨凑回到薄慎言唇边,“来,薄先生,喝一口,很干净的。”
他俩藏进来后,薄慎言将里面的破旧箱板搬到了入口处,以求挡住薄慎容的人追查的目光,此时原嘉逸伸出去也显得极为不便,所以只接了小半捧的功夫,就把胳膊别得发麻。
听见原嘉逸对他的称呼,薄慎言难免有些失落,不过那只手已经递到他唇边来,他要是不喝,再推拒一下,原嘉逸辛苦了这么半天接的水定然是要顺着他手臂流光,然后被浪费掉。
薄慎言握着他的手腕,轻啜了一口那甘甜的雨水。
“嘉嘉喝。”
“你再喝一些,我还能接。”
听他这么说,薄慎言放下了心,刚要再喝一口的时候,指腹突然碰到原嘉逸手腕上还在渗血的新伤。
薄慎言看了一眼他刚刚伸手出去的小孔,那上面有一块颇为锋利的铁片。
他又这样……
薄慎言攥住原嘉逸的手腕轻抬起来,将他掌心的水全部倒进自己口中,还没等原嘉逸抿着唇角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整个人便被骤起的薄慎言按倒在箱板上,两片微凉的嘴唇就递了过来。
被温热口腔焐热的雨水仿佛愈发清甜,原嘉逸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抱住薄慎言的脖颈用力吸吮着他的舌尖。
薄慎言吻得越发浓烈,几乎要将原嘉逸吞吃入腹。
每次接吻,原嘉逸都会优先败下阵来,薄慎言体谅他,每次都主动松开索取的舌尖。
两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彼此的嘴唇,抱在一起轻轻喘息着。
“我早该这么做了。”
薄慎言发烫的额头抵着原嘉逸的锁骨低声笑道。
原嘉逸被他抱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脸问他,“薄先生昨天说的‘交货’时间,是哪一天?”
他们究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祁胤担心薄慎容起疑心,只能让我们克服一下,我来之前就已经谈好,三天交货,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天半了。”
薄慎言缓了口气,抽手偷偷按了按背后疼得要命的割伤,复又说道。
“再坚持一天半,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像是要同他作对一样,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薄慎容痛苦的低叫和琴莱怒不可遏的嘶吼。
他的声音由于长期服用雌激素,此时喊出声音来便显得尤为滑稽。
琴莱说的是缅甸语,其中还掺杂着一些英文和泰语。
骂到激昂的时刻,他甚至还学着平日里薄慎容骂人时才会说的“草你妈”,摔打声和辱骂声此起彼伏,期间薄慎容竟连一个屁声都没有发出来。
薄慎言和原嘉逸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薄慎容到底是怎么惹到了这位大少爷。
所幸琴莱说的英文还算多一点,薄慎言勉强隔着这一层层的墙板听到了一两句话。
“薄慎容没管住该管的地方,”薄慎言对薄慎容的倒霉向来是忍不住笑意,“琴莱说他放在这里的安全套少了三个。”
“才三个。”
原嘉逸插起刀来毫不手软,可偏生都不是刻意为之。
薄慎言刚想跟着一起笑,表情却俶尔僵住。
薄慎容被琴莱打伤,那交货的时间……
岂不是会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