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泛起白肚,令人感到沉重悲伤的夜终于过去。
简醉影走出祠堂,心中是难掩的痛楚,虽说阿默的魂体被云无心聚于青麟中,但她免不了提着心。
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脑海中还回荡着昨晚柯默自杀的场景。
该说对不起的永远都不是阿默,应该是她。
从初次见面便骗了阿默,隐藏了自己身为魔道的事实,编造了一个人畜无害的身份。
在当年的那场夺权争斗中她输得彻底,侥幸从简晖的手下逃走,逃到了她从未踏足过的乌中。
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雨夜,她狼狈地躺在一座破庙中,怀里被她死命护住的金蚕还很弱小。
那时的她除了心中的恨便剩绝望。
没人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自己叔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双亲。
而她一身落魄,只能在远离故乡的破旧庙宇等死。
她的衣衫被血水和雨水打湿,意识也昏昏沉沉的,鼻腔是浓重的血腥味儿,浑身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或许她就应该死在那时。
但柯默却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照亮了那座黑暗破败的庙,也闯进了她的心。
那之后她便被柯默带回了琉璃居,却病倒了。
双亲被害加上浑身的伤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那一个月里,她被柯默照顾得很好,甚至让她收起了浑身的刺,放下了戒备。
也让她感受到了双亲之外的温暖。
于是在柯默第二次问她名姓时她犹豫了,甚至荒唐地编了个‘景杉’的假名,被盗匪灭门的身世。
即怕她知晓自己便是大名鼎鼎的‘简醉影’而远离她,又怕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欺骗她。
柯默却是毫不犹豫地信了。
那之后她便住在了柯默的居所,除了院外偶尔的喧闹声,一切都很平静。
她会跟着柯默下山历练,保护那个天真的姑娘不被人伤害,也会在她救治路人时站在一旁冷哼,但关键时刻放出蛊虫相助,再顺手帮忙消灭觊觎琉璃居的人......
她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让她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中。
但哪里又有真实的桃源。
或许是时间久了,她一直跟在柯默身边让柯默感到了厌倦。
半年后,她很明显感觉到了柯默的疏远。
阿默依旧是温婉贴心的,但动作言语间的疏离骗不了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柯默,她渴望温暖,像不怕死的飞蛾,用伪装的外表扑向那团火。
一年后她明白自己真的该走了,她终究不是琉璃居的人,天蚕客栈也需要她回去,她背上的责任与仇需得她自己来承担。
临走前,她提了一个奢望的请求——让柯默陪自己再走一趟。
她不后悔,如果重来,她仍会那样做。
后悔的只是没有好好保护住她...
简醉影叹了口气收回神思,抬眼望向不远处吵闹的地方。
她本欲直接离开,但迈出的脚却转了个向,朝着被侍卫围住的宁依走去。
简醉影挥挥手,侍卫立即退开,一直吵闹着要见简醉影的宁依却不说话了,涨红了脸看着她。
“你要说什......”
啪——
巴掌声很大,宁依用了十成的力道。
惊得侍卫纷纷拔了剑,简醉影却示意他们退开。
她用舌头抵了抵口腔,生疼,没有还手。
她继续道:“打完了?打完了就回琉璃居,我会让人送你到乌中港岸。”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背后传来宁依气急败坏的声音:“景杉!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可知师姐为了你受了多大的苦?”
简醉影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宁依的眼,双眉紧蹙:“苦?”
从一开始便是柯默主动靠近自己,最后也是她主动疏离自己。
宁依:“你可知,你挖的不光是师姐的心,还有她所有的爱。”
当年柯默将简醉影捡回琉璃居时便遭到了大部分长老的反对。
一个浑身是血的陌生人,对他们小小琉璃居来说就是个隐患。
那是她第一次见师姐是如此强硬,最后长老们只得妥协,待简醉影伤好后便送其离开。
但隔段时间从简醉影口中得知她已家破人亡的事后,柯默又起了怜悯之心,一直让她住在自己院里。
宁依双手捏紧,心中有无数怨气:“那一年,门中长老多次欲劝你离开,但都被师姐拦下来了,甚至还有不明就里的弟子来找师姐吵闹,师姐每次都会向他们保证,你绝无恶意,只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但师姐却明知你是魔道之人!”
简醉影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宁依接着道:“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但师姐早就知晓你修的魔道,只是不知你竟是天蚕客栈之人。”
宁依接着道出了更惊人的事:“只是因为师姐对你...存着爱恋之心...”
她还记得某个阴雨天,她照例来给祠堂打扫卫生,遇见了跪在堂前的师姐,此后的半个月,师姐都会来跪上半天。
每次结束,师姐都是瘸着腿离开祠堂。
宁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可是从小便疼爱她的师姐啊。
终于有一天,她看着师姐一瘸一拐的背影红了眼眶,忍不住发问:“师姐,若是师父责罚,我便去替你求情,你这样会伤身的。”
“无事,柯默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柯默依旧是一脸温婉的笑,仿佛从来不会恼怒,但宁依却从她眼神中看见了痛与犹豫。
待柯默走后,宁依还是去寻了师父,却得知并没有人责罚柯默。
第二日,宁依叫住了再次踏进祠堂的柯默:“师姐,可是因为景杉小姐?”
柯默没有否认。
宁依这才明白,一直都是师姐自己惩罚自己罢了。
那日下午,柯默对她说了许多,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师姐哭,哭得像个孩子。
师姐说:“依儿,我好像发现景杉她修的是魔道,但是我也见过她帮助山下阿婆。”
师姐还说:“依儿,别告诉师父...景杉已经无家可归了,她已在我们琉璃居住了半年,对她来说这里是唯一的家。”
“依儿,我好像...喜欢上了景杉...可她修的是魔道,师父也不会接受我喜欢一个女孩子。”
简醉影呆呆地看着她,久久无法醒过神,原来她曾经离爱情那么近。
如果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会不会结局便不一样。
很快她垂下眼眸,应当不会。
这世间条条框框太多,她和柯默不过是两只被蛛网困住,挣扎无望的昆虫罢了。
宁依看着眼前露出愧疚的简醉影攥紧了拳头,还是没有忍住,一拳挥去。
这一拳她使了十成的力,将简醉影打得后退好几步。
“师姐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她一直都明白你的感情,但她是琉璃居的大师姐,她无法违背师命,无法违背自己遵守了几十年的道,同样无法接受你的道,”
宁依用袖口按了按已经湿润的眼眶,继续道:“她以为只要她不点破,你们就还能相安共处,她只能用装傻来麻痹自己,逃避面对你是魔道中人,因为她清楚一旦你们站于对立,她会毫不犹豫地举剑向你。当年你让她送你回家乡那一刻,她甚至是解脱的...
师姐原本打算回来后便去无相观斩断情根,却...”却没再回来过。
简醉影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向祠堂,越走越快,转而跑起来。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密室,跨过蛇桥,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人,声音有些颤抖:“云无心,把青麟给我...求你。”
云无心有些诧异地抬眼望向她,简醉影不像是会求人的人,在触及到对方那哀求的眼神时,她心软了。
简醉影小心翼翼地接过青麟,里面有一团淡青色的影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她手捧着青麟,靠墙慢慢滑下,袖口此时探出一个金黄色的蚕脑袋,顺着她的手背爬向青麟,亲切地将脑袋贴在上面。
“你知道金蚕是如何成年的吗?”简醉影没头没脑的一句让云无心分了一些注意力给她。
没管云无心应不应,她继续说道:“金蚕只有在宿主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才会成虫。”
“都说我们养蛊的薄情寡义,但蛊虫的情越比人类来得真实。”她用食指摸了摸金蚕的脑袋,对方却贴在青麟上没搭理她。
蛊虫要比世间任何事物人更能清楚地辨清什么是情。
简醉影看着柯默的神魂轻轻开口,像是在对魂器中的神魂诉说:“我们养蛊之人结局有三,贫、孤、夭择其一,我天蚕客栈遍及大陆,其一不贫。而我当初,愿以寿夭,换阿默三年陪伴不孤,如今三年期满,阿默却永远离开了。早知这样的结局,那我更愿以我一生贫孤夭换阿默一世安康。”
一滴泪直直掉落在她手背上,她有些错愕,抬手摸上自己脸颊,早已一片凉意。
或许是被简醉影说的话给感染到,云无心走两步靠墙坐在了她的旁边。
前一夜还拼个你死我活的俩人,此时因为共同的经历像是老友般坐在一起。
她抬手捉住简醉影想要揭开青麟的手:“你可想清楚了,柯默的魂魄早已四散,你此时让她的这缕残魂消散并不能让她转世,大陆上只会多几个意识残缺的孤魂。”
简醉影心一惊:“你——”
“不是我,是你,”云无心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是你当初挖她心时,魂魄便已破碎,你现在这么做,不是给她解脱。”
在简醉影暴跳前云无心还是给出了解决之法:“你如果能找齐她的魂魄,用青麟聚集,找无相观的人去超度,那还有可能让她转世成功。”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简醉影怀疑地看向她。
“当初我全世界寻青麟便是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