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月,日历翻到了六月,正值盛夏时节。
张浔像是从沈曼琳的世界消失了。什么妇产科、赵六六、饺子、肯德基、锅包肉、K//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曼琳也不再做梦了。
也许是潜意识里都害怕想起她。
*
七月份,许婕邀请沈曼琳一起去旅游。刚中考完,许昌盛的这个暑假没有作业,非常适合大玩特玩。她们三个人不好住宾馆,许昌盛就又临时邀请了个男同学,那同学人高马大的,本来还咋咋呼呼说让许昌盛请客,一见着沈曼琳就脸红得像猴腚。
沈曼琳从小到大遇见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倒也不怎么在意他这种乍见之欢,只是有意无意把自己的年纪说大了点,又有意无意提到自己在追人,成功把发育得像大学生的准高中生劝退,搞得人家一直没怎么敢和她对话,直到旅途结束才单独和她一起拍了张双人合影。
回到上海后,沈曼琳发了条仅张浔可见的朋友圈,除了好山好水外,还附上了和许昌盛那同学的合影,男生本来就看着人高马大的挺老气,照片里的他又紧张地在害羞,脸上更是有几处明显的褶子,看着倒是和沈曼琳差不了几岁。
过了一小时,沈曼琳给张浔发消息:“旅游回来,感觉……痒得厉害[尴尬],可以麻烦姜医生给加个号么?[祈祷]”
“可以,明天下午四点半来”
没什么感情,但回得很快,光凭这响应速度,沈曼琳就知道,张浔一定是看到自己的朋友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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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曼琳压根没有犯病。倒不如说,不梦到张浔以后,她又吸取教训不再穿暴汗裤,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痒过了,她扯了这样的谎,只是因为想要有始有终。
她想找个借口再和张浔说说话,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躲着自己。
但千想万想,张浔也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在熟悉的办公室,迎接她的不是张浔,而是另一名姓吕的女医生。
是啊,她那么聪明,想要躲着自己,总有办法。
可沈曼琳也不是吃素的,她没有那么多心思,可是却不缺执拗的勇气:“姜医生呢?”她问。
吕美生看着她的病历:“今天她一下午的手术,就让我帮她看个病人,说是你没挂上号,但是症状很严重,对么?她可很少麻烦别人……诶?人呢?”
“沈曼琳——”眼前的就诊椅空荡荡,吕美生追上去扒着门框念医保卡上的名字,“你不看了?!”不是症状很严重吗??
*
沈曼琳一路跑到住院部二楼的妇产科,跑得大腿都疼了,终于站在了医生办公室门前,门虚掩着,沈曼琳颤颤巍巍地推开,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她端坐,听见响声,她转过头来……
世界仿佛被按下慢放键,沈曼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姐姐,你怎么来了?”卢梓棠的脸映入眼帘,突然的泄气让沈曼琳感到一阵腿软,要不是扒拉着门框,她几乎快要跪坐到地上:
“那个……我来找张——姜医生。”沈曼琳的目光落在卢梓棠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工位,“她……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啊,她刚下一台手术……”卢梓棠说着,突然向着她背后扬了扬下巴,“喏!”
清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不好意思,请问您找……”
“姜医生,这个姐姐就是来专门找你的呀!”
沈曼琳回头,自下而上地对上了面前人如湖水一般深邃的眼。
她瘦了,张浔想,看背影都没能认出是她。
“……”
“……”
一秒、两秒、三秒。
奇怪,好突兀的沉默。卢梓棠看看门口僵住的两人:“怎么了?”
“没事,”还是张浔先出声,她撇开视线退了一步,“不是让你去找吕医生的么,怎么蹲在这。”
沈曼琳咬牙,自以为面目狰狞地扶着腿站起来,还没说话呢,半路杀出来一个扎着麻花辫儿的女生,话语间带着气势汹汹的哭腔:
“学姐!连你也要放弃我了吗!?”
呃……放、放弃?什么情况?沈曼琳看着对方比自己狰狞八百倍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的情绪是小巫见大巫,再转眼看看张浔明显已经很疲惫的神情,顿时觉得如果张浔说她是太忙才没理她,自己也能接受,于是她揉了揉大腿:
“那个……要不你们进屋聊?”
*
卢梓棠去吃饭了,沈曼琳坐在她的工位上等。
五点。
五点十五。
五点半。
五点四十五。
沈曼琳是越等越不耐烦,可面前这个姓杨的小姑娘却是丝毫没有打扰别人私下时间的自觉性,可以说是越来越难缠,而且是毫无意义地难缠,翻来覆去地讲同一个观点。连沈曼琳一个外行人都已经听懂了她的诉求以及张浔的言外之意,大概就是小姑娘写了作文想要投期刊,但频频碰壁,来找学姐张浔问应该如何修改。
张浔大概曾经是给过一些建议的,但是此刻却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拐弯抹角让她降低期望,说一个课题的影响度是有局限性的,说做科研是长期的事情,以后来日方长。
可小姑娘就是不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对着张浔发无用的牢骚,后来反而还怪她要放弃自己。
眼看着桌上的抽纸都快要被杨欣媛仿佛无休无止的眼泪用完,张浔默默叹了一口气。她明白杨欣媛也是从小镇出来,急切想要证明自己,但这人走进了死胡同,太想一蹴而就,她实在是帮不上忙,她说了许多遍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杨欣媛就是不信,仿佛总觉得她藏着掖着似的。
张浔揉了揉太阳穴,想着只能等她哭完,刚防空没几秒,办公室又闯进来一个黑影,她抬头一看——陈凌波。
“怎么了?”张浔问。
沈曼琳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看到又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不是,张浔到底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啊?怎么来找她的人个个都这副模样?
陈凌波一脉血气方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模样,说话却是一整个谜语人状态:“姜浔!你做人未免也太不留情面了!”
张浔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并不答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还跟我在这儿装傻?!”陈凌波这就想上前去,却被人搂住了腰,低头一看,是个穿着一身运动装的漂亮女人,满脸慌张地跟他说:
“诶,你冷静——”
“你松开我!”陈凌波开始挣脱。
是错觉吗?沈曼琳觉得他好像比刚才更凶了,跟撒泼似的在发疯发力,把她都给拖到地上,可恶,要不是她的腿伤还有一点没好——沈曼琳皱了皱眉。
“曼琳,你放开。”
“……?”是错觉吗?她刚叫自己什么?沈曼琳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向张浔。
嚯,一个顺口叫错了。但张浔已经无暇去管,她只是挥了挥手道:“没事,他不会动手的。”
陈凌波从来都是个只会骂骂咧咧不敢动手的窝囊废,这点张浔再熟悉不过了。
“好了,你到底什么事?”张浔无奈道,“我没有装傻,可能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不如你提醒我一下。”
陈凌波挑衅似的看沈曼琳一眼,走到张浔身边:“你向上面反映的我对待患者态度差?”
张浔无奈道:“不是我。”
陈凌波管她说什么:“不是你是谁?之前我差点抢了你的名额,你恐怕是一直耿耿于怀吧……”
反正说什么陈凌波也不会信,张浔干脆不说话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陈凌波欺软怕硬的,看见她这副模样来了劲:“我已经和主任解释过了,我的职业道路根本不会受影响,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问你——我哪里态度差?!啊?我哪里态度差?!”
眼看着他的手指快要戳到张浔的眼镜片,沈曼琳插//到她们中间拉开点儿距离,从头到尾扫他一眼:“对患者态度不知道,现在你的态度还挺差的,当医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迟早被所有人举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陈凌波:“?”
张浔:“……”
陈凌波:“不是,你谁啊?”
沈曼琳:“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的态度还挺差的。当医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迟早被所有人举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陈凌波:“关你什么事啊?”
沈曼琳:“关不关我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的态度还挺差的。当医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迟早被所有人举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陈凌波:“不是,你复读机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有意思么?”
沈曼琳转向杨欣媛:“你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有意思么?”
陈凌波:“?”
张浔:“……”
杨欣媛:“……”
诊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沈曼琳鼓足勇气寻到张浔的手腕,拽了就跑。
跑过长长的走廊闯入黑夜,夏夜的热浪将在低温手术室待了一下午的张浔浸泡得暖洋洋。
“好了,停下……”太久没锻炼,张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曼琳总算停下来,她撑着自己的膝盖喘粗气。
今天张浔没有开车,倒是沈曼琳骑了她的小电驴,因为带过许婕所以有两个头盔,沈曼琳载着张浔回了家。
以往都是沈曼琳主动提说要一起吃饭,但今天张浔等到了自家楼下都没能听到她说邀请的话,于是她问:“你吃饭了吗?”
沈曼琳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怎么了?”
“要不要上来吃顿饭?……今天,很谢谢你,”张浔叹口气,“而且,你……有话要对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