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清雅依旧,外界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渗透不进半分嘈杂。
涓涓细流扫去大半的浮躁,细腰拱桥上青色衣衫飘扬,长发泼墨,修长硬朗指节轻捻食饵散落。
“若是不相熟之人,定会觉得岩哥是个清雅书生。”
此刻唐慕岩早已卸下戎装,一身淡青色长袍,墨发半束半披,倒真有几分书生气。
“轻舟。”桥上人抖了抖手中食饵,任由池中鱼儿争抢,他下行两步,自然而然握住傅轻舟的手,“刑山兄弟与我说你伤重,昏迷数日,奈何我身份敏感,不能亲身照顾。”
“小伤,无碍。”
唐慕岩又将面前姑娘左左右右好一番查看,确定真的无碍才放下心 。
看着唐慕岩这般神情,傅轻舟心中欢喜,但也没有忘记当初唐慕岩为自己挡下的那致命一击。
不等傅轻舟开口询问,便有一小厮走近,“殿下,唐先生该换药了。”
青色衣衫半褪,乌发遮住半个裸露在外肩头,精壮的肌肉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新伤旧痕叠加。
横跨在肩胛的白布已经渗透出些许猩红。
傅轻舟看得心疼,她指尖微微颤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挑开粘连在伤口的白布。
她动作轻缓眼神专注,连呼吸都慢了几分,生怕弄疼了眼前人。
浸了血的白布被一点点剥离,唐慕岩发出一声闷哼。
声音不大,像是极力忍耐又无可奈何的一声低喘。
傅轻舟手上动作瞬间凝滞,双眸中尽是担忧和疼惜,“弄疼你了?我再轻些。”
不愿让她担忧,唐慕岩近乎艰难地挤出一抹微笑,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理至耳后,“无妨,不疼的。”
唐慕岩肩胛上的伤并非刀剑那般齐整,那此刻的铁爪钩三面环刃,且不说被剐蹭就是皮肉外翻,
更何况唐慕岩是结结实实被一爪击中,伤口纵横交错,几乎成了一个血窟窿。
傅轻舟闭了闭眼,心中痛触仿佛这瘆人的伤就在自己身上。
她深吸口气,重新拿起镊子,用药水沾湿棉球清理创口,随后又将装有药粉的小瓷瓶对中伤口。
她指尖轻轻敲击瓶口,尽可能地让药粉洒得均匀。
药粉刚一触到伤口,傅轻舟就觉得手下的人浑身一抖。
唐慕言此刻额头早已满是汗水,但硬是咬牙一声没吭。
傅轻舟眼眶泛红,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口中呢喃着,“快好了,快好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唐慕岩的疼痛,但更像是在安抚自己那快要迸发而出的眼泪。
清创完毕,傅轻舟仔细地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重新包扎。
许是过于心痛导致的紧张,傅轻舟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划过唐慕岩滚烫又带有薄汗的胸膛,
她瞬间想收回手,却被唐慕岩紧紧握住,后者嗓音低哑,身上的疼痛抽走他大半的力气,“这么多日,还不成与你道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四目相对之时,窗边檐铃晃动玉振金声,满室旖旎悄然蔓延。
他随意一拢衣衫,微微倾身向前,深邃而炽热的目光牢牢锁住傅轻舟双眸,好似要将面前人完全吞噬。
傅轻舟感受着面颊上拂过温热的气息,那气息带着压抑和渴望,让她瞬间双颊染上醉人的红晕。
略带薄茧的大手抚上那滚烫的面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角,似在细细品味这思念多年的触感,
此刻二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气息的交融。
傅轻舟迎上唐慕岩垂落的目光,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朱唇轻启……
二人鼻尖相触,近在咫尺的热浪仿佛是这世间最难以抵抗的诱惑……
“殿下,属下刚刚派去探查二王爷的人…………………回来了……”刑山看清房内的情景,后几个字几乎是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突然而人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瞬间将满溢的旖旎浇的荡然无存。
傅轻舟轻咳一声,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红晕。
真该让安康守在门外!!!
“属下……属下也没什么要紧事,这就告退……”不等傅轻舟命令,刑山一个闪身,人就从房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回头时,唐慕岩已经重新系好青绿长衫,恢复往日一副端庄做派,若不是他耳间的绯红,任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动情至此。
“刑山跟随我多年,随性惯了,岩哥莫要怪他。”
唐慕岩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抹淡笑,“刑山兄弟为人爽直,我怎会怪他。”
话虽如此,可眼中仍残留着一抹未散去的眷恋和失落。
“不过,刚刚刑山兄弟提及的二王爷是何人?”
“他是我的二王叔,我父王唯一在世的王弟。”傅轻舟皱眉回答,随即又将岚山脚下遭遇刺杀可能与二王爷有关一事简明扼要向唐慕岩讲解一番。
“这么说这个二王爷怕是有夺位之嫌啊。”
“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说到夺位,傅轻舟一直不解,唐慕岩已位列三品大将军,为何非要参与宸国三皇子的谋反之乱,难道真的是为了从戎之功,加官晋爵?
如今,借着二王叔的话题,傅轻舟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不过得到的答案,却并非傅轻舟想的那般。
一年前, 唐慕岩奉命率军突袭北境,扩张宸国疆土。
其间宸国皇帝派钦差到此,说是慰问军中将士,实则是对唐慕岩这个千里之外的将军敲打一二。
钦差此行,也有押运粮草和分发军饷之责,但谁知钦差贪心大起,又仗着自身是受于皇命,待君出行,不但粮草迟迟不到,就连军饷也克扣殆尽。
唐慕岩为人沉稳,顾全大局,但其弟唐慕峥可顾不得那么多,他本就残虐弑杀,生性凉薄,直接趁夜命人将那钦差囚于帐内,生生将人劈了七十多刀。
待唐慕岩知晓此事,匆匆赶到之时,人,早已经咽了气。
若是单纯杀了人,以唐慕岩的能力还是有遮掩过去的可能,
但地上那明黄色的圣旨卷轴,却被拦腰砍断,此刻正泡在血水里。
见圣旨,如见皇帝亲临,
“圣旨被损,钦差被杀,无疑是在挑战皇权,欺君之罪,难逃一死,纵使我与阿峥军功在身,也不敢确保阿峥无损。”
唐慕岩从回忆中抽离,看着天际一抹蔚蓝苦笑。
“然后你就去找了三皇子?”傅轻舟问。
“不。”唐慕岩斩钉截铁回答。
随即他又长叹一声,“事发后,我即刻封锁消息,但还是被三皇子知晓,三皇子主动寻我商谈,我早知他觊觎皇位,却没想到他居然有胆谋反,但为了阿峥,我没有选择。”
“三皇子说,他会在朝中斡旋,让此事掩于尘埃,只要……只要我在必要时听他号令。”
“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三皇子为得你助力,专门设的局?”傅轻舟说出猜想。
“想过。”唐慕岩不假思索回答,眼中泛起痛苦之色。
“但是我没有选择,阿峥是我弟弟,是我唯一在世的血亲,我必须救他,哪怕……哪怕我知道只是三皇子的圈套,我也必须这么做。”
唐慕岩拳头早已攥紧,骨节嘎巴作响,傅轻舟轻轻握住他的手,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松缓。
唐慕岩兄弟二人的情分之深,傅轻舟可以体会,二人自幼父母双亡,相互扶持长大,感情慎独,毋庸置疑。
傅轻舟将唐慕岩紧攥着的拳握包裹在自己掌心,“以后,我陪你……”
唐慕岩心中阴霾消散大半,抬眸望向面前人,嘴角挂着柔和的笑,只应了一声,“好……”
此刻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