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日,平民百姓家中会开始准备和面,包饺子、蒸馒头,将军府今年有了魏红樱,犹如一盘散沙的猴群里有了大王,别人家要有的,将军府也要有。
苦的是魏如霜。
魏红樱的小院里满满当当挤了四个丫鬟、一位嬷嬷,再加上魏如霜和阿甜,坐的坐、站的站,几乎没有了下脚地。而小虎碰上年纪相仿的阿楚,一早去前院玩了,整日见不着人影。
“好姑姑,我真的不会,你让我干别的行不行?”魏如霜放下手里面目全非的饺子皮,抬起手背蹭了蹭脸上的面粉。
“走走走,看见你就烦。”魏红樱将其打发走,跟几个丫鬟继续包着饺子,“阿甜啊,可不能学你家夫人,女红也不会,下厨更不行。”
阿甜咯咯笑着,“夫人可厉害了,她能看病。”
魏红樱停下手里的活,问道:“看病?你说什么?”
阿甜不明所以,继续说道:“大夫说我活不了多久,还是夫人帮我治好的。”
赵嬷嬷察觉出魏红樱语气不对劲,自己又得了魏如霜的好处,不得不替她说话,“夫人莫急,我家夫人只在府里帮我们这些丫鬟老婆子看个头疼脑热,不接触外人的。”
魏红樱皱起眉头,心底升起一股暗火,稳婆、药婆都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行当,在乡下时候她管不住魏如霜也就罢了,怎么嫁到将军府里,邢樾亦不制止她?
若是日后传到京中高门贵女、夫人的耳朵里,魏如霜还怎么做人!魏家的脸面又往哪搁!
扔下一句“你们先包,我去找如霜丫头说两句话。”没了人影。
没等魏如霜走到正院,魏红樱从身后追了上来,魏如霜停下脚步,疑惑道:“姑,我不是偷懒,我是真的不会!”
魏红樱挽着她的胳膊,没好气地说:“不是一回事儿,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将军府里给人诊治了?”
魏如霜心里一咯噔,装傻到底,“什么诊治,只不过是弄了点美颜粉、瘦身茶。”说到一半被揪起了耳朵,魏如霜吃痛道:“姑姑,你这是干什么啊!我没给几个人看过,都是府里的人,你不知道将军府管下人有多严,没人敢乱说话的!”
魏红樱松开手,掐着腰,拿出在乡下时的泼辣劲,训斥道:“没人敢?那你说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就知道诓我,我告诉你,你现在嫁出去翅膀硬了,我管不着你了,等你被汴京城的官家太太们排挤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点过你!”
魏如霜揉揉耳朵,小声嘀咕,“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魏红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说的是不严重,你可顶着魏相女儿的名头,到时候魏相来找你的麻烦,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快回去吧,我还等着吃饺子呢。”魏如霜催促道。
待魏红樱走远,魏如霜立马收起脸上的笑。
魏道元,又是魏道元!魏如霜想起来就犯恶心。
拿姑母和小虎的性命威胁她替嫁还不够,现下连姑母都倒向他了。
真是做的一手好买卖,看起来是皆大欢喜,成亲之前谁能料得到呢?她的生死谁在乎过呢?
……
自打魏红樱来了后,便改成了魏如霜陪着母子二人用膳,邢樾自己在前院。今日魏如霜实在是没有兴致,托红梅传话说她身子累着了,晚膳也没用,靠在贵妃榻上看着书睡着了。
邢樾进屋已是戌时,屋内没点一根蜡烛,借着月光能看见屋里贵妃榻上躺着一个人,身子随呼吸微微起伏,西府海棠的香露萦绕在鼻尖,若隐若现。
魏如霜一早醒了,只是闭着眼懒得动弹,见人进来才出声,“将军,可要点灯?”
“不用起身。”邢樾夜间视力极好,自己摸索出火折子将身旁的蜡烛点上,“身子不适?”
“没有,天一冷人懒了,整日不动弹,胃口不好。”魏如霜刚跟姑母逞了口舌之争,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皮影,胳膊腿没有能抬起来的。
邢樾身影一滞,想起赵嬷嬷的话,“你是不是……”
“没有。”魏如霜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是没胃口。”
昏暗的烛火下,邢樾只能见魏如霜侧躺在榻上,脸上神色不明,光听语气就猜得到,兴致定然不高,提议道:“要不要让厨房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不必麻烦了,”粘在身上的视线让魏如霜有些不适,缓缓坐起身,两步走到床边,又倒头躺了下去,“真吃不下。”
屏风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后邢樾也躺下了,“将你姑母接到府中后,怎么整日闷闷不乐?”
“与姑母无关。”魏如霜不想多说,反倒问起来邢樾近日动向,“将军这几日怎么突然忙起来了?”
邢樾道:“京中出了杀人案,开封府人手不够,临时将宣武军抽调去巡街。”
魏如霜钻到他怀里,枕着左侧胳膊,随口甩出一道惊雷,“刀鞘放在哪了?”
捕捉到呼吸中微不可闻的一丝慌乱,魏如霜搂紧了一旁的身子,“我没别的意思,视他人为蝼蚁者,自当受到同样的待遇,这才公平。”
“你何时知道的?”
“今天才想明白。”
邢樾左侧手肘弯起,轻抚她散落的头发,沉声道:“你不怕吗?”
肩头上的脑袋晃了几下,碎发搔得人发痒,他听见魏如霜回答道:“怕?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怕不怕呢?”
……
邢樾答应了将阿若带到青州,无论路途多艰险,决不食言。
四百里路,八百里加急能一天跑个来回,单人单骑三五日能赶到,坐马车只耽误不到半个月,可靠两条腿走路难得多了。
官道上饿殍遍野,一个半大孩子领着另一个孩子简直是狼入虎口,为避开大批流民,二人只能往山里躲,白天藏在山洞或树上,晚上趁着月色赶路,走得更慢了。
如今的世道,老鼠都快让吃光了,别提田鼠、野兔一类,更大的猎物都在深山里,抓一次怕是能折进去半条命。邢樾蹲了一晚上,才找到了一窝瘦的皮包骨的野兔。
“哥哥,你吃吧,我不饿。”阿若亲眼目睹他将野兔剥皮烤了之后,怎么说都不肯吃一口。
邢樾板起脸,煞有介事道:“吃不吃随你,饿倒了、走不动了、病了,我就把你扔路上了。”
阿若仍摇着头,用力咽下一口草根,哑着嗓子说:“哥哥你吃吧。”
邢樾只能作罢,将野兔皮在石头上磨掉内层血肉后垫在破洞的鞋里。连日来走了太多山路,自己已经适应了山林里的生活,阿若却是头一回,双脚已经磨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被树枝荆棘划破了不少伤。
“趁着天色还早,再休息一会,等太阳要落下了再走。”邢樾说完,随手揪了一根长长的枯草,将他与阿若的脚踝系在一起,又扯了一根,将二人手腕系在一起。
“睡吧。”
两人躲在山洼里睡得十分踏实,附近能伤人的野兽早饿死完了,还不如田野里流窜的饿犬来得吓人。
第二日起来,邢樾第一时间检查身旁人是否安好,看见安安稳稳躺着的阿若和手腕脚踝完好的稻草,才放下心来。
河南府到青州必取道潼关,官府一早派了大批士兵镇压流民,将其拦在城外。
水灾后紧跟着的是大旱。
入夏的季节,太阳直愣愣挂在天上,没有半丝云彩,残酷又灼热的阳光照着龟裂的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土地已经被翻了好几遍,一根野菜都不剩,能吃的树皮、草根皆成了稀罕物。
官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要死半死的灾民,跟刚开始逃难不一样,这会儿没人有气力骂老天爷。孩子们不着寸缕,拖着一个大得出奇的肚子,地上捡到什么东西都迫不及待先在嘴里过一遍。
闹到这个时候,灾民既没有能吃的东西,又没有杀人的力气。望天等死,是他们最后能给自己的宽恕。
听闻官府发赈灾粮,邢樾才带着阿若白天赶到城郊,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无人挤到前面抢,无人吆喝给的粥少了、稀了,等着等着就有官兵将饿死在队伍里的人拖出来丢到一边去,饿殍垒成一座小山。
饥荒年代,死人才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青州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给难民的赈灾粮是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粮食。
手里的粥跟水没什么区别,黄黄的粥上飘着一层杂草,糙米和石头吃到嘴里同样硌牙。
邢樾心中默默叹气,嘴上安慰道:“凑合喝吧,起码是口吃的。”
阿若将碗中的杂草挑出来,先喝掉带着土腥味的粥水,再仔细挑里面的石头,吃掉碗底一半的米后,递给邢樾,“哥哥也喝。”
“你喝吧,明日我们领了粥再上路。”
有官兵在侧,灾民不敢闹出大动静,难得的安稳觉,夜里二人睡得格外沉。
直到被一股馋人的香气叫醒。
肉的香味,肉香的同时又带着腻人的腥臭,闻不出是什么东西。等看见大锅里竖起的一根腿骨,邢樾顿时从头皮麻到指尖,心跳空了几拍。
完了,邢樾首先想到的是身旁的人,目光落在阿若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心彻底凉了。
“阿若,别看……别怕……”
下一章过年,小两口好日子马上到头了。几个小红包,感谢各位宝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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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啥啥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