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容沉思片刻,伸手握住王妃的手,“王妃请说。”
“我要去诏狱见江大人。“
“王妃...”
见李姑娘的迟疑之色,林熙截住她的话头。
“我知道我不该去,但是世界上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多,总要有一些例外。”
“敢问王妃与江大人究竟是何关系。”
“至亲。”
她说的没有半分犹疑。
至亲有伤有难,她怎能独善其身,高坐钓鱼台。
李徽容见过江怀璟在魏国公府为王妃拼命的样子。
彼时他眼中的坚毅就如同王妃此刻的神态。
她不再多问,心中有了决断,道:“进出诏狱,需要有北镇府司的令牌,每三日萧将领会带我进去一次,今日我去过,需再等三日。”
林熙摇摇头,等不起,如今形势一触即发,若殿下真判了死刑,就毫无转圜余地。
“就明日傍晚,令牌的事我来解决,”林熙道,“如今我被禁足在这西暖阁,出不了这院门,请李姑娘明日午后来为我看诊,我乔装跟你走。”
李徽容点头答应,又言道:“王妃是否想过,与殿下言明真情,殿下或许会允准您去见江大人。”
林熙淡然一笑,“若压的是我的性命,自当与殿下言明。“
”但如今压的是江大人的性命,我不能赌。”
李徽容走后,林熙独自在南窗边坐了许久。
珍珠几次走到她脚边,用尾巴扫她的裙摆都没有反应。
明月眼见日头逐渐散去,秋风寒凉,她拿起一件月白色披风轻轻走去给她披上。
林熙回神,道,“去跟殿下讲,我想与他一同用晚膳。”
“是。”
林熙转头看了一眼殿内伺候的宫人,有的在擦博古架,有的在修建花枝,有的安静垂立在门口。
自己可以豁出命去,但不能连累这些宫人。
她伸出一双细长白嫩的手,指甲似珍珠圆润莹亮,微微笑着说:“给我染个指甲吧,病中惨淡,得鲜亮些。”
明月从前是司彩司的宫女,对这方面十分在行。
“那便染个玫瑰嫣红色?”
林熙点点头,乖巧地坐在绣墩上,十根手指慢慢都缠着了片帛,“这样便能染上颜色了么?”
“回王妃,通常需重复个三到四词,指甲上的颜色会更加艳丽、持久。”明月道。
这倒是不用,今儿晚上管用就成。
等到入夜之后,林熙缠了许久的指甲终于大功告成,看着颜色还挺好看的。
“你们看,好不好看?”林熙张着一双手给侍女们看。
“什么这么好看?”
成煦穿着月白色云锦常服,头戴玉冠,像个翩翩佳公子般走了进来。
林熙起身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又伸出一双手,十指张开给成煦看。
“殿下瞧瞧,这是她们下午给我染的指甲颜色,你看好看不?”
成煦托着她的手,红的指甲,白的皮肉,淡淡一笑:“是能干的,都下去领赏。”
明月等侍女欣喜地跪地谢恩。
成煦将人打发了出去,一双眼睛别有深意般瞧着林熙。
看得林熙心里直发虚。
“殿下不觉得好看吗?”林熙牵着他到八仙桌边坐下,“这是我第一次染指甲呢,殿下不夸一下吗?”
“从前当林府大小姐的时候没染过?”
林熙摸了摸鼻子,不接话,在旁边坐下。
晚膳的菜是林熙亲自点的,现下还十分殷勤地给殿下布菜。
成煦就着烛火看她,眉若春山,眼若秋水,柔软的腮边却还有几分未褪去的稚儿娇气。
一双白皙素手拎着一只酒壶,红色的指甲贴在青花瓷的杯盏上,看得人心里一动。
他接过林熙递过来的酒,一双锐利的眼盯着林熙,清润的酒浸湿他的唇瓣,却不见他饮下。
“殿下怎么不喝呢?”
“先前有人说我,吃了酒说醉话。”
都过去半个月了,怎么还记得那些话,这人真是有点记仇。
“那我向你赔罪,之前都是我的不对,殿下宽宏大量原谅林熙一次吧。”
成煦嗤笑一声,“话总是说的好听。”
他伸手握着林熙的手腕,轻轻一拉,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相闻。
林熙脸上一热,心口乱跳,想要挣扎,却被成煦抓着手托着那杯酒杯的底,缓缓一抬,倒像是她在喂他酒喝的模样。
一杯饮尽,成煦却仍然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或揉捏或抚摸,像是在把玩一件爱物。
林熙心跳如鼓,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心迅速传遍四肢五脏,红潮从白皙柔韧的脖颈爬上耳朵,连带着面颊都带着粉。
她忍住这难受的感觉,用了点劲儿要把手抽回来。
“躲什么?”成煦瞧着她绯红的面容,笑道,“是谁非要灌我酒的?”
林熙不敢看殿下的眼睛,垂下脑袋,额头抵着殿下的肩膀,发烫的耳朵尖碰到了他凉凉的下颌。
她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往外移动。
头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林熙歪头,伸手去摸。
是一支玉簪,触手升温,是上乘的美玉,吉祥如意纹的镂空雕刻飘逸如轻纱,甚是好看。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有几分眼熟。
“林熙,”成煦难得说了一句真心话,“母后选择了太子哥哥,父皇选择了成衍,每个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会选择对自己最重要的,而那些不够重要的总是被割舍掉。”
“他们都可以不选我,但你,你要选我。”
她不敢看成煦的眼睛,不敢面对他这一刻的真心。
双手环着成煦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肩颈处,鼻子酸酸地道:“殿下吃醉酒了。”
成煦眼中闪过失望、无奈,但没有再说什么。
他微微低头,在林熙的头额印下一个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吻。
林熙认出了那只玉钗,当下心跳如雷,眼眶发热。
听闻太后娘娘赠与先太子和殿下各一支一模一样的玉钗,用来聘妇。
“殿下当真要将这支玉钗送给我吗?”
成煦的手握着林熙的腰,听到这话,掐了一把。
“你不想要?”
林熙“嘶”了一声,拍拍殿下的手,不是不想要,只是怕要不起。
她讨好地探头亲了亲成煦的嘴角,“那我就替殿下保管着。”
话毕想了想,又道:“殿下,我若是惹出了祸事,你能不能不迁怒别人。”
“那你就不要惹祸。”
“可是圣人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下策,需得知进退,明得失,才是上策。”
“那殿下总是能取上策吗?”
成煦垂下眼眸,深邃似海地看着林熙,良久道:“偶尔也会取下策。”
林熙笑起来,眉眼弯弯,一边将玉钗收好,一边道:“看来殿下也不是圣贤。”
当晚,等殿下入睡后,林熙悄悄起身,摸走了他的通行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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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平章台,陛下在密室接见了一位黑衣神秘人。
那人身高五尺,头带着兜帽,站在屏风后,看不清面容。
母后去之前,将林氏残留的势力悉数留给了他,其中明言,此人跟随林拱多年,是不可多得的谋士。
“陛下认为,江北一案迟迟未落定的症结在何处?”
“江怀璟的罪名未定,能证明他未贪污受贿的证据不足。”
黑衣人点点头,“说对了一半,更关键的是,这证据要怎么确保送到殿下手中,继而能让殿下下决心处死温国公。”
成衍沉吟几许,“温国公在扳倒林氏一党中建有奇功,若非书生血书告发,皇兄不见得会派江怀璟下江北彻查。如今仅凭贪腐,皇兄不会置他于死地。“
”但若是加上谋害朝廷命官,违抗上命的罪名,皇兄就不得不杀。”
成煦想除掉温国公,一是为江北百姓,二也为剪除皇兄的势力。
“所以,想要一举铲除温国公,还得多下一味药。”
成衍不知,“请指教。”
“如同京城城郊那封血书一般,若能由王妃亲自递交给殿下,才是上上之选。”
成衍摇头道,“皇兄是个城府极深、极善谋算的人,你不能再把林熙牵扯进来。”
“陛下,从策划江北一案开始,王妃就已经身在其中了。如今能证明江大人清白的证据就在我手中,再不递出去,温国公会咬死江怀璟贪污,更或者直接死在狱中。”
天边乌云漫布,隆隆雷声隐在厚厚的云层里,冷风吹过竹帘,飒飒作响,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把证据给北镇府司的人,给锦衣卫都行,为何一定要拉林熙下水!”
对方沉默,似在审视这位年幼的陛下是否值得跟随。
随后,他的声音如金石叩玉,“这场劫难到最后,温国公的活命之计无非两条,一是构陷党争,往殿下的痛处戳,二是寄希望于殿下的念旧之情。但王妃姓林,以上两条皆不能奏效,温国公只剩死路一条。”
成衍听到此处勃然大怒!
皇兄对林熙一直颇为提防,利用多于爱慕。
林熙与江大人的关系又不清白,若是被皇兄知道,更是忌讳!
“你谋划构陷江大人贪污受贿,以保护之名行刺杀之实,甚至暗中鼓动流民暴动,这些朕都可以不过问。”
“但林熙是我阿姐,你不能置她于险境!”
刹那间,天边积蓄良久的雨幕哗然坠落,豆大雨点打向学堂旁的那一池残荷。
雨声清脆又密集,水花与涟漪一圈圈迅速荡漾开去。
“陛下,古来君王皆寂寞,”黑衣人的话语如鬼魅般飘荡在这密室中,“你若是爱江山、爱权力,就得准备好做一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