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煦放下玉箸,面虽若平湖,但眼角余光里藏着几分猜疑。
边上的奉茶女史立刻呈上一盏普洱茶,旁边的小宫女递上金盆,伺候殿下漱口。
“成煦留下,”太后亦放下玉箸,拿着绸帕轻点唇角,“巽雅你们自去。”
巽雅如蒙大赦。
在桌底下拍了拍晃神的林熙,拉着人往寿康宫的花圃处去了。
母子两人转至内室,成煦坐在下首。
“外头都在传,你为了林氏女宽宥林氏余党,这件事是真是假。”
“假的,”成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传言不可信。”
太后以怀疑的眼神看他,问道。
“莫非你对林氏女有了感情?你可别忘了她姓林。”
成煦放下茶盏,神色虽淡漠,但言语里带着火气。
“姓林又如何,祸不及妻儿,母后难道连一个孤女都容不下吗?”
太后闻言险些上不来气,双手微微颤抖。
“你这是要走成嘉的老路!当年若不是因为林沐瑶,成嘉怎会中林拱的奸计,落得饮恨而终的下场!”
成煦不喜母后这样提起太子哥哥,也不喜她如此臆测自己与林熙的关系。
“母后说笑了,林熙孤女一个,没有林拱那样的哥哥能当奸相。”
太后见他油盐不进,端起桌上的茶盏狠掷到成煦脚边,滚烫的茶汤溅到他脚边。
“我看你是被林氏女迷昏了头!你字字句句维护她,只怕她心里只记得仇恨,反过来要杀你一刀!”
成煦很不喜欢这句话,听着逆耳。
但他心里知道,母后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他不喜欢这样的走向。
成煦站了起来,撩了撩衣摆,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就不劳母后操心,林熙没有林沐瑶的心机算计,递给她一把刀都不见得敢下手。”
“儿子前头还有政务,母后安心修道。”
说完没再看她一眼,踏过地上的狼藉,径直往小花园去了。
太后看着成煦离开的背影,心中沉郁难解。
这个儿子自小与她不亲,她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如今他这番态度,林氏女日后必成祸害。
她不能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重蹈覆辙。
太后招来贴身女史,吩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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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雅和林熙两个人在小花园的同坐轩里休憩。
轩廊外是一片莲花池,微风过处一池清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岸边的婀娜柳条。
如今刚要入夏,莲花未开,大片大片的莲叶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
小轩内桌几屏风一应俱全,巽雅将那绣册扔在大理石的桌几上。
林熙摸过绣册,翻翻找找,就看到了徐家哥哥的画像,旁边写着“江淮璟”的名字,江北人士,新科状元。
果然是他!
那日在太初殿,听得声音这样相似,她果然是没听错。
巽雅见她津津有味地看绣册,也探头过去瞧,看看俊俏的状元郎,看看她。
忍不住道:“又不是给你选,你看这么认真作甚。”
林熙指着江淮璟的画像,笑嘻嘻地说:“这位郎君好生面善,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皇兄听见。”
“你这样说的殿下有点小气,”林熙细细地看着徐家哥哥的眉眼身段,较之从前多了褪了些少年稚嫩,多了几分英挺之气。
巽雅斜眼瞧她,“如今你和我皇兄怎么样了?”
林熙歪着头想了想,“殿下每日里都很忙,我陪着陛下进学也很忙,算是各有各的忙碌吧。”
巽雅哼笑几声,转头看向满池绿油油的荷叶。
叹道:“一个两个都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在眼前,一个只知道朝政,一个只知道礼佛。”
林熙暂且放下爱不释手的绣册,“你如今都要选驸马了,还牵挂着玄明大师啊?”
“公主觉得玄明大师喜欢你吗?”
“这是当然!”巽雅在这个问题上嘴十分硬,吊起的眉梢也十分理直气壮。
“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
这份自信倒着实令人喜欢。
“公主,南墙难撞,弄不好是要头破血流的,你可想好了?”
巽雅是个娇滴滴的,被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公主。
“这有什么,若不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我宁可出家做姑子去。”
真正的小道姑摸了摸鼻子,尽力劝道:“人活着,除了如意郎君,还有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身心自在,吃住随心不好么,何必给自己平添烦恼。”
“你若不执着于玄明大师,想来殿下和太后也不见得,非要你现在就选夫婿。”
巽雅上下打量着林熙,轻笑道:“你看的这么明白,那你看明白皇兄看你的眼神了吗?”
林熙怔愣在那里,殿下的眼神?
“南墙我是一定要撞的,除非玄明当着我的面,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不喜欢我。”
巽雅放下这等豪言壮语,倒让林熙无话可说了。
“公主!”远远跑过来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男子。
道袍清冷,但那腰间竟斜绑着一束花,红的黄的,衬的人热闹又鲜活。
林熙循声抬眸望去,来人风姿纤瘦,眉眼灵俏。
眼尾修长,恰似含情,带着一抹红,颇有为勾人的意味。
“这是母后身边侍候的道士,名唤丘朴,在母后跟前很受宠爱,”巽雅附在林熙耳侧。
“说是道士,也不清修,日日风流地很。”
林熙眉毛一挑,宫里竟还有这等妙人。
丘朴脚步轻快,话语间已经进了小轩,见还有别人在,刚想避一避,却瞧见了那女子的面容。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看着林熙,坦坦荡荡地说些搭讪的话。
巽雅闻言失笑,“你们倒是一路货色。”
林熙一惊,看向巽雅,她知道自己是个道姑了?
“你刚看状元郎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巽雅又道。
此倒是,非彼道士。
平白被吓了一跳。
“这是皇兄的王妃,平日里寿康宫来的少,你别唐突了人家。”巽雅向丘朴介绍道。
“王妃看着的确面善,说实话怎么算得上唐突。”
这人从腰间抽出一支红的牡丹黄的玫瑰,递给公主。
“刚在花圃里择的,公主看个颜色吧。”
巽雅有些嫌弃,觉着不够精致。
丘朴也不在意,勾着嘴唇,不怀好意地笑道。
“公主快收了吧,也就我这个道士会送你花了,隔壁的和尚可不会。”
巽雅气地追着他打,他一边绕着小轩跑,一边还拱火。
“公主这样刁蛮,小心道士的花都收不到了~~~”
林熙笑看他们这般打闹,心情也轻松不少。
巽雅气不过,停下来接过他手里的花。
“怎么只送我,不送王妃?”
丘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荷包绣的不甚精细。
绸面上的一尾小溪,很像山水庵前的那条。
“第一次见王妃,若只是送两只花,未免太小气,”丘朴递了过来,“这只荷包里装着些祖师爷传下来的符纸、药草。”
“祖师爷说了,能强身健体,驱邪避凶。”
“那老道神神叨叨,也不知真假,就当是真的吧。”
这人直白坦率,举手投足间尽显落拓风流之态。
在人人多思多虑的皇宫里,像一缕清流。
她唇角轻扬,笑意明媚,小声道,“原本不能收的,但我悄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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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轩馆内的欢声笑语,沿着满池碧绿的莲叶,传到了到成煦的耳边。
他抬脚走了进来,道:“你们聊的倒是很开心。”
林熙看他面色不愉,想来是在太后处,聊的不开心。
成煦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丘朴,拉起林熙就往外走去。
巽雅朝丘朴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上走了。
林熙难得遇到个畅快人,回头朝丘朴笑了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丘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眼晦暗了下来。
这王妃有些意思,危难临头了却还是笑嘻嘻的。
成煦携林熙一同坐轿撵回太初殿。
巽雅携绣册独自坐轿撵,不知去了哪里。
林熙坐在成煦对面,略略抬眼看去。
殿下双手抱臂,双目轻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下是浅淡的薄唇。
比之往日里难以捉摸、高岭之花模样的摄政王,这样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坐着,让人觉得亲近了许多。
成煦忽然睁开眼睛,眸深邃如渊,冷冷地看着她。
林熙心里一慌,眼睫都控制不住地颤。
轿撵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林熙被看得不自在,开口道。
“殿下是心情不好吗?”
“见恶于自己的生身母亲,谈何高兴。”
林熙想了想,道:“那就做让太后高兴的事情。”
真是天真不知愁,“若是让母后高兴,孤就要难过了。”
“那我就会做一些让殿下高兴的事情,”
这些日子过去,林熙已经摩挲出了一些哄殿下的经验。
成煦冷眼看她,“你要如何让孤高兴。”
林熙:......
殿下怎么还问?以往哄到刚才那种程度就足够了。
今天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成煦在等着她的答案。
林熙忍痛割爱,“下午时,殿下答应了我一个要求,现在我想好要什么了。”
“我想要殿下做一件,你真心想做的事情。”
成煦剑眉轻扬,深邃眼眸泛起层层涟漪。
他忽然伸手,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细弱的脖颈,一把将人拽至鼻息相闻的距离。
他的拇指微微用力,碾过柔软的唇肉。
微阖着眼,感受着林熙呼出来的温热气息。
“这张嘴说的话,总是那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