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场大雨过去,暑气总算散去一些。
白郦额头上的伤已经愈合,伤寒也好了,身上力气恢复了些,可以下床走动了。
“大姑娘先是落水受寒,后又气血大损,好在年轻恢复快。只是日后还需慢慢仔细调养,才不至于落下病根。”李大夫最后一次来,一番望闻问切后,温言嘱咐。
秋桃忙道:“还请李大夫开个调养身子的药方。”
李大夫点头:“这是自然。”
春葵便请大夫到外间桌上写了药方,又详细问了煎药火候、一日吃几次等事宜,春葵一一记在心里。
一应事了,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仍旧领着李大夫离开,走之前回头叮嘱一句:“秋桃、春葵,好生伺候姑娘。”
两个丫鬟都当没听见,没应声。
王嬷嬷见此要恼,又强压下来,只严厉地看她们一眼,转身带着李大夫离开了锦绣阁。
秋桃此时才朝着门外啐了一口,骂道:“黑心烂肺的,还要你们提醒?姑娘是被谁逼成这样的!”
春葵忙拉住她,压低声音:“当心!姑娘身边如今就我们两个,要是被寻了错处打发了,姑娘怎么办?”
秋桃道:“我就是一头碰死,也不离开姑娘的!”
春葵气道:“你死了又有什么用!”又指了指里间,“你不考虑别的,也该顾虑姑娘听到了难过!”
秋桃这才闭了嘴。
不过白郦又不聋,在里间已经听了个大概,于是在她们进来之后,就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两个丫鬟便有些惴惴地低头,如今的姑娘易怒又易碎,她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刺激了。
半晌白郦自个儿打破了沉默:“我要洗澡。”
秋桃忙接话:“奴婢去吩咐烧水。”
春葵也开口道:“奴婢去煎药。”
白郦点点头,两人就都出去了。
春葵并没有走远,就在屋外廊下避风的地方架了一只小泥炉煎药,一旦姑娘有什么吩咐,也好就近伺候。
看到如今静悄悄的锦绣阁,春葵不禁叹气,又为姑娘委屈。
自去年十月遇到平南候世子以来,姑娘与二姑娘种种相争,谁也劝不住,二姑娘每每出事,大姑娘就要被罚,锦绣阁的下人已经被处置了一批,只留着四个大丫鬟伺候。大姑娘落水后,另两个丫鬟也因照顾不力被严惩了。现在只有秋桃和春葵两人,属实清冷凄凉。
这何尝不是为了好摆布,让姑娘替西院的去跳火坑?未免欺人太甚。
白郦倒不觉得有什么凄凉的。
说实话,习惯了独居的她,才不愿意一天到晚都有有一群人跟在身边晃悠好吗!而且长在红旗下的她,也不想呼奴唤婢的——不过关于这一点,这十几天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毕竟卧病在床确实得人照顾。
现在她觉得两个丫鬟就蛮好的,不多话,也挺规矩,还忠心。
正好帮她慢慢适应古代生活。
虽然大中午的要水洗澡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如今锦绣阁情况特殊,老夫人和夫人都吩咐了,要什么就给什么,不得有误。于是热水很快就烧好了,由厨房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来。
水抬来的时候,白郦正打开衣柜翻找换洗的衣服,发现这些衣服都好漂亮啊,简直挑花了眼。
秋桃忙走过来:“姑娘快坐着,要什么,奴婢拿。”
白郦就过去试了试水温,又吩咐再准备一桶。等一切准备好了,准备洗澡,转头看见秋桃拿着毛巾、皂角等物过来,似乎要帮她洗澡,她就说:“你把东西放下,出去,我自己洗。”
秋桃很不放心,但见姑娘态度坚决,只好关了门出去。
廊下煎药的春葵见了,忙问:“怎么不在里间伺候?当心姑娘滑倒。”
“姑娘让我出来的。”秋桃脸色有些怪异,挨着春葵身边蹲下,小声嘀咕,“你不觉着,姑娘自从醒来,便很奇怪么,举止、说话、神态,全像变了个人!”
“我何尝不知!”春葵扫一眼院子,好在并没有什么人,遂也压低了声音,蹙眉道:“有时,我都不知该如何对待姑娘了……”
秋桃忧心忡忡,“都说人半死半活间,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姑娘别被什么……”
“可别胡说!”春葵忙喝止,又道:“侯府这样作践姑娘,姑娘心灰意冷,又从鬼门关走了两回,移了性情也是有的。咱们只管好好伺候,姑娘身边就剩咱们两个了。”
秋桃道:“我还不知道!姑娘怎么样,总是我们姑娘,自然尽心伺候。除了你,也不跟别人说这些……”
丫鬟们一边低声说话,一边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等了半天,屋里终于洗好了,喊人进来。
秋桃一看,姑娘一头乌发湿漉漉的,把单薄的中衣都打湿了,忙拿了干净的布巾子过来帮她绞干头发,又喊婆子进来抬水去倒了。
白郦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任丫鬟伺候头发,一边探头往铜镜中看去,说起来,还没好好看过现在自己长啥样呢。
秋桃见此,连忙把铜镜移近了点方便她看,一边轻声安慰道:“姑娘放心,伤口落痂后多涂抹些雪肌膏,不会留疤痕的。”
春葵这时煎好药端进来,也道:“是呢,姑娘不必担心,那膏子最好用了。”
白郦没理她们,往镜中一看,只见少女一张瓜子小脸,五官精致,明眸皓齿,肌肤似雪,乌发如云,虽略有病态也难掩绝色。她眼中一亮,心中哇了一声:大美女啊!
心情就好了许多,果然美色是医心良药。
不过白郦心情没有好多久就被破坏了。
大概是锦绣阁的状况一直被关注着,得知她已经好得差不多,等她洗完澡收拾完毕,顾明月的母亲钱氏就来了。
“明秀,身体可大好了。”钱氏进来,笑得一脸亲切。
白郦好想甩她一个白眼,虽然忍住了,脸色也不太好:“二婶有话直说。”
钱氏讪了下,细细打量这个侄女,发现她大病初愈,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衣裳都宽松了许多似的,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瞧上去格外单薄可怜,倒是少了几分以前的傲性。
心里琢磨着,钱氏脸上重又露出笑容来,挥退了丫鬟们,道:“明秀,你父母去世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怕你有错在先,婶子也知道替嫁这事的确十分委屈你。”
白郦不耐烦听她废话,于是主动出击:“既然知道我委屈,就给我多多的补偿。”
“那是自然。”钱氏笑道,“府里会给你最丰厚的嫁妆,你父母留下的,全都让你带过去,保准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白郦听得不对:“二婶不会说这就是补偿吧?我爹娘留给我的,原本就是我的,难不成我不替嫁,二房就要把我大房的财产占去?”
钱氏笑脸一僵,“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白郦说:“那你们拿出真正的补偿啊。”
钱氏顿了会儿,索性反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白郦道:“那自然是多多的银子!”
钱氏松了口气,又笑道:“你要多少银子?府里可从没短过你的银子,你父母留下的,也十分丰厚……”
“都说了不要打我长房财产的主意!”白郦不高兴地打断她,又说:“起码也要给个十万八万两吧。”
“什么!”钱氏的笑脸绷不住了。
白郦瞪大一双明眸,露出比钱氏还要惊讶的神色:“我可是替二妹妹去守活寡、跳火坑,婶子视二妹妹如掌上明珠,疼爱万分,不会觉得二妹妹的后半辈子不值得十万八万两银子吧?”
钱氏被她噎得脸色很不好,略过她的话道:“明秀,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府里的情况,竟狮子大开口。咱们府里虽然经济尚可,但也都是靠田庄铺子,每月收账,细水长流,哪有那么多……”
“婶子别跟我哭穷!”
白郦不耐烦,皱了皱眉,不等钱氏说话,又索性一摆手,“算了。你做不了决定,还是让二叔来跟我说吧!”
钱氏见她如此嚣张,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发出来,最后也只能满心不悦地离开。
晚饭前,顾璋派人来请。
白郦道:“外书房太远了!我身子刚好,经不得,还是请二叔屈尊来看看我吧!”
秋桃、春葵听到姑娘这番话时,都被姑娘的大胆所惊,但见没过多会儿侯爷真的来了,便又对姑娘十分佩服了。
顾璋过来,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不过白郦没有给机会他废话,直接提钱。顾璋也就不得不和她商量起补偿银子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为五万两。
白郦明确表示:“二叔要说话算话!现银也好,银票也好,婚期之前必须全部给到我手上,否则我可不会乖乖上花轿!”
顾璋虽然肉疼,但到底亏心,只好同意了。
说完补充,终于心安理得说起了正事,这本打算让钱氏来说的:“婚期在中秋过后,八月十八,冲喜本就仓促,嫁妆和六礼之事自有府里和宫中派人操办。你既然身体好了,明日起一应该学的、该改的,都准备起来。”
白郦想着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点头:“任凭二叔安排。”
次日,锦绣阁来了两个丫鬟,名叫黛绿、靛蓝,是顾明月的两个贴身丫鬟,她们从此就到白郦身边伺候,及时提点免得露馅,并且会陪嫁到穆王府。作为交换,锦绣阁也要给出两个丫鬟。
白郦看了眼秋桃、春葵,舍不得,想了想,说:“让夏梅、冬莲过去吧。”
夏梅、冬莲就是锦绣阁另两个大丫鬟,那天没能拦住原主跳湖,老夫人半是恼怒,半是害怕走漏了风声,已经把她们严惩一顿后关柴房了。
春葵、秋桃闻言都松了口气,她们是一心跟着姑娘的。
傍晚,那两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过来拜别,随后就去了明月楼。
现在已经八月初,离婚期没有几天了。白郦要学的虽然许多,但琴棋书画之类并非一时半会能学会的,何况穆王情况如此,她嫁过去后大约也用不上。至于其他的一些信息,自有两个丫鬟在旁提醒,问题也不大。
据说顾明月和顾明秀长相相似,身形也相仿,这几年因为守孝也甚少出现在人前,谨慎行事,倒是好瞒天过海。
白郦想见一见顾明月的,不过听说顾明月卧病在床,不好见人,所以一直没见到,也不知道她究竟病得如何。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中秋来临,宫中赐下一盒月饼,指明是给准穆王妃的,于是直接送到了锦绣阁。
白郦打开一看,是个大约十寸的大月饼,表皮金黄,油润香甜,印着精致的花纹,便让丫鬟切了,吃了两小块,也算是过节了。
中秋过后,整个定安侯府便忙了起来。
虽说是冲喜,但好歹是嫁给亲王做正妃,排场自然极大,日子在即,安定侯府上下都布置了一片富贵喜庆的大红色,下人们更是走路生风,忙得团团转。
婚期前一天,白郦终于把五万两的银票拿到手,心里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这几天白郦都挺悠哉的,如今更是有种刑满即将释放的激动。但是两个丫鬟显然压力极大,临到日子了,突然爆发出来。
趁另外两个不在房里,秋桃突然语出惊人:“姑娘,要不咱们跑吧!南下到漓湘,投靠您外祖陶家!”
白郦被惊到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丫鬟。心道古代路不平又难走,危险重重,山高水远,哪是那么好离家出走的?真是个敢想的。
但白郦忘了,在丫鬟眼中她可是为此事寻死两次,死都不怕,离家又怕什么呢?
一向稳重的春葵这时也叹道:“这一嫁,穆王要是好了,往后都要提心吊胆,遮遮掩掩;要是不好,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姑娘,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白郦觉得第二个就挺好的,守寡就守寡,男人哪有银子香啊。
见她不说话,秋桃以为意动,又说:“姑娘,咱们先出去,再写信给表少爷来接!从此离了这些黑心烂肺的人!”
春葵想起了什么:“陶家表少爷仪表堂堂,又真心对姑娘好,若不是孝期未过,早就……”想起姑娘心系平南侯世子,又连忙住嘴,姑娘先前之所以寻死,也是因为秦世子吧。
白郦听出点意思来,又有点惊讶,不过既然没有早日定下亲事,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摇摇头,拍拍两个忠心丫鬟:“别傻了,我跑不动!”
啦啦啦(~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