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自认有副巧舌,可碰上阿如还是有些吃瘪,皱了眉头道:“你这,饭上桌了杀厨子是吧?”
阿如噗嗤笑出来:“您是大夫,不是厨子。”
正说着,外头吵吵嚷嚷地来了许多人,阿如隔窗看出去,领头的是裴珏。
知道他们肯定要吵着去救樊缨,但三百人闯伏俟城,摆明了就是送死。
“裴珏进来,”阿如沉声喊了一句,“其他人安静等着!”
裴珏一看加图尔的伤,料想樊缨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哪里还有理智在,满腔都是救人报仇的愤慨。
“怎么救?”阿如见他一脸气愤,放平了语气,问,“我也想救,你说你的打算,我听听可行吗?”
裴珏本就是气极了上头,此时问他打算,他哪里有打算?
见他说不上来,阿如起身,指了榻上伤痕累累的加图尔问:“你也想你自己还有外头这些兄弟,都变成这样是吧?”
裴珏气得偏过头,不看她犹自辩解:“难道眼睁睁看着将军被人捉去?”
“不会,”阿如耐着心安抚,“我会想办法救他……”
“您才不会,”裴珏见她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心中早认定她不关心樊缨死活,嘲讽道,“我们谁看不出来,您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将军,从头到尾都是将军一厢情愿罢了!”
阿如声量高了些,还想着尽力安抚,“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裴珏更加为樊缨抱不平:“您一直是利用他罢了!”
“住口!”阿如终于忍不住怒气,大声喝道:“你若莽撞行事,被捉去的就不止他了!如今蕃人要拿他做文章,那他暂时性命就还保得住,你们呢?你们被捉去,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
阿如喊出去了,心中不快竟吐露大半,胸口不再那样闷闷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冷脸看向裴珏道:“我知道你们担心将军,我会想办法救他。至于我和他的事,我只和他说,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这些话!”
她不笑的时候实在有些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裴珏先前的气焰顿时消下去,喏喏道:“是。”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办法,阿如看眼巴根,向裴珏道:“叫你的人今夜都警醒着点,另分出人来去盯着曹令。”
巴根被看得莫名其妙,裴珏走后,奇怪问:“你瞅我做什么?这种傻事我又不做!”
“嘁,”阿如不信,回了个大白眼,“您?您做的傻事还少吗?您方才说樊缨打算怎么回来?”
巴根阴阳怪气道:“嘁什么嘁!怎么回来?落在昂氏那两兄弟手里,除非长翅膀飞回来!”
阿如冷峻的脸立刻浮起一丝笑,抬抬眉盯着巴根。
“你?”巴根警觉,“你不会?完了,刚才那傻小子将你也传染了,拉回来我煎副药立时毒哑!让他再胡说八道!”
阿如不理他:“您觉得有几成把握?”
巴根立刻拒绝:“几成把握?没把握!那地方一旦被人埋伏,你连后撤的路都没有!那小子不是说了吗,叫你等他回来,你等着就好了……”
阿如是从巴根那里得的灵感,就从祁连戍背后的山梁翻过去。几十人轻装简从,打的就是从天而降的主意。
巴根果然听出来了。
但那里也不好走,那是祁连山最险峻也最危险的一段,山顶终年积雪,几乎没有路,不能骑马,甚至大的武器都带不了。
可一旦翻过去就是蕃人的伏俟城,到时候直捣黄龙,蕃人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去冒险,但偏偏理智此时落了下风。男人随处可见,但如樊缨一般情愿为她奉上全部的,还真不多见。
“是灵娘叫您来照看我的吗?”阿如心里感激巴根的维护,笑着问他,“若她有什么,您会因为没把握不去救她吗?”
巴根先是惊讶,后又释怀:“是啊,你是那个人的孩子,怎么会猜不到?是,我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灵娘。但是,我是我,你是你,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若为百姓死,那叫忠烈,只为情郎死,那叫愚蠢!”
巴根说到后头已经满眼都是失望,阿如被那眼神刺痛,霎时清醒过来:她不是樊缨一个人的妻子,她是整个踏沙部的希望。
“我……”
阿如想反驳,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回避着巴根的眼神。
好半晌,阿如才冷静下来,看向巴根:“我,叫您很失望吧?”
巴根放下手里的活,掏出酒葫芦灌了好几口:“陆松鸣那个混蛋,谁叫他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你一个小娃娃,你怎么背负得了别人的命运!”
阿如听出他的失望了,好似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被自己辜负了,狠狠朝自己脸上两巴掌。再抬头时已经满脸坚毅:“是我自己要做的!他们也只是听命与我。我知道了,不会亲自去冒险,也不会再将自己置身小女儿姿态,您放心,我还要带她们回家呢!”
巴根又灌了两口:“呵!陆松鸣这个混蛋,看人还真准!”
一旁铁先生本就知道巴根的事,此时已经听出端倪来,问他:“您说的别人,是踏沙部的人吗?”
阿如立刻警觉看过去,巴根无奈摇摇头:“踏沙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硬骨头,穆逊那老东西真是有福气。”
“那她……”铁先生指着阿如,不可置信般问,“她真的是……?”
巴根点头:“是。”
他明白了,阿如却不明白,在她看来铁先生是答伏尔的心腹,更是阿甫热勒的师父,怎么也算不到踏沙部头上,疑惑问巴根:“你们,在说什么?”
巴根见铁先生悲戚戚的说不出话来,便帮他说道:“他本姓楼,在三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捡回一条命,是我带回漠北救下来的。”
“楼?”阿如简直不敢相信,捂着嘴,艰难往铁先生跟前走,“那您是,您是……”
铁做的面具下,楼筠之早已泣不成声。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是谁了;本以为死了也要带着这具铁做的脸遮掩身份,到时候见了地下的爹娘他们都认不出自己来;本以为踏沙部已经湮没在风沙里,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
他不敢相信踏沙部还有人在努力地回去,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替嫁到漠北的女子,竟是他们踏沙部的遗珠。
阿如也忍不住眼泪,她曾见过铁先生面具下骇人的脸,想过该是怎样一种力量支撑他活下去的?如今知道是什么力量了:只要他活着,楼氏一族三十口的冤屈,就有昭雪的一日。
“我这就给夫人写信,”阿如擦干眼泪,想起楼氏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愁,“夫人前几日还来信了,她若知道您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别告诉她!”铁先生忙抬头,原本瘫坐地上的人怯怯往后缩,“别告诉她!她,她会害怕……”
他每年都会借游历的机会前去看楼氏,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但也只是远远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从不敢上去相认。毕竟,自己这副样子,比魔鬼何异?
“她不会,”阿如忙上前安慰,“她不知道有多后悔自己当初不在京都,甚至想过她也在那场大火里就好了。她以为这世上只剩她一个楼家人,满心都是捱日子的活法,您不想让她在这世上还有份牵挂吗?”
铁先生无声哭泣,他怎么会不想相认啊?那是唯一的姐姐了。
阿如不给他怯懦的机会,擦干眼泪就往外走,正看见一旁昏睡着的加图尔,忙看向巴根。
“放心吧,”巴根摆摆手,“那药里有蒙汗药,早睡过去了,听不见!”
阿如给他一个赞赏的大拇指,跑去书房给楼氏写信。
情急之下写得很潦草,但也顾不上了,写好拿出来正碰上回来的元若。
“来的正好!”阿如忙将信塞给她,着急道,“快送去城里的柜坊交给乌衣先生,叫他务必亲自去送,加急!”
元若立刻领命,将自己要禀报的事也说了:“是,张试的粮食拉回来了,他的人也被我扣在外头,您打算怎么处置?”
阿如随着她往外走:“你去送信,我自有计较。”
外头院子停不下许多车辆,只把张试的人扣在这,粮车都在外头将甬道密密麻麻挤了个水泄不通。阿如巡了一圈又进来,看见蹲着的人里有个七品武将服色的人,指了指问:“你叫什么?”
“高奇!”这人一路被元若押过来,心头早火起,“末将一路护送,怎么都想不到公主会抢我们的粮食。”
阿如冷笑他的耿直:“你想不到的事还多呢!叫你的人打起精神来,一会吃顿饱饭,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她脸上完全不是和善的表情,听得高奇一伙人以为要给他们吃断头饭,公主还要亲自送他们归西,早哀嚎声夹杂着骂声一片:“你是大周的公主,为何要杀大周的子民?”
阿如要走的人,一脸奇怪,回身问:“谁要杀你们了?我?”
高奇这才觉出自己听岔了,懵懵地问:“您说吃顿饱饭,不是断,断头饭?”
阿如白眼翻到天上:“怎么,你想吃?真想吃我也可以代劳。”
“不不不……”一群人头摇似拨浪鼓,“不想吃!”
“那就滚起来,”阿如无奈,抱着手臂喊,“排成一队往饭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