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宓由白转红的俏脸,因这句嘲弄,霎时再变得铁青。
她怒而站起,“你说什么!”
一声厉喝虽娇,却不失傲慢威严,足以将这些素日让人高高捧于手心、鲜少被斥责的贵女吓得花容失色,好几个身份低的,恨不能缩到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去。
安子夜却笑颜依旧,悠悠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落座,捻玩着花枝,弯眸里满是明晃晃的惋惜之色。
“原来上官姑娘耳背……不过,你若实在想听,我勉为其难重复一遍也不是不行。”
“……”
瞅了眼上官宓气得五彩斑斓的脸,念春低头使劲掐自己一把,才憋住没笑出声,浑不似身后也不知谁没个眼力见儿,噗呲一乐。
笑声虽很快打住,但也落入了上官宓的耳里。少女怒火中烧,怨毒目光一一扫过去,辨不出是何人,便将这笔账加之邵淑身上,一把扯下璎珞圈,恨恨砸在她手边。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璎珞圈尾端像是铁鞭冷不防抽在了手背,火辣辣地疼,安子夜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将手缩回。上官宓瞧见,满腹火气竟蓦地烟消云散,神情亦恢复了既往的狂妄,居高临下望去。
“你算什么东西?若无宁安王可倚仗,只怕死了都无人给收尸。和我比?你也配?”
差点忘了,她可是未来储妃,日后更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宁安王虽亲王,却空有头衔不被重视,孰尊贵显而易见。何需在此做无畏争辩,平白给人做了耍威风的嫁衣?
上官宓轻蔑地抬高下巴,就要似往常自众人面前拂袖而去。安子夜看着少女,眸底寒光一现,捻着花枝的手屈起食指,刮了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与此同时,她半掩在裙摆下的脚也悄悄探出。
上官宓哪里能想到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弄这出,一个没留神便中了招,脚步一促惊叫了声,人猛地往前飞去。
扑通!
少女摔趴在地,一身高傲也被摔得稀碎。
婢子大惊,忙要上前扶人,却因念春那高挑身子骤然横跨出,生生被拦住。
“你、你们!”
那婢子生得柔柔弱弱,仰起脸瞪着念春,后者却压根儿不屑搭理。
“邵淑!你竟敢绊我!”上官宓狰狞着脸回头怒吼。
“上官姑娘自己没走稳路,怎地竟还赖上我了。”安子夜笑走近,倾覆眼帘,颇嫌弃地看着地上姑娘,仿若在看一滩烂泥。
她眉头一挑,素净玉手自花托处掐断,将花朵兜在掌心,端详几眼后,忽地松开。
娇艳赤莲径直垂落,砸在了上官宓脸上。
“等你哪日真坐上储妃之位,再来我面前叫嚣也不迟。”
她随手扔了花梗,踩着少女那精贵袖角扬长而去。
上官宓红着眼瞪向那背影,任婢子扶起,一脚踩住地上的赤莲,狠狠碾成了花泥……
*
重新踏上青石板小道,安子夜有些失神。
方才……
说她是恼羞成怒也不为过。
上官宓说得还真不假,若没了裴狐狸做倚仗,她便是死了都没人给收尸,上辈子正是如此。
也不知裴狐狸凯旋后,有没有念在往日情分上,找出她的尸身好好给安葬。
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人都死了,哪还在乎什么身后事。
安子夜自嘲地笑笑。
“王妃?”
她回神,扭过头。
“您的手怎么样了?”不止上官宓,念春也瞧见,打在主子手上的那一下着实不轻。安子夜却是在提及时方记起这事,抬手瞧了眼。
念春惊呼,主子白皙的手背上已然横卧一条一指长的红痕,格外触目惊心。
“无妨,回去涂点药就好。”
此次选择带着念春,而不是飞萤,是看中这姑娘对隆京各家贵女熟悉,还没飞萤那样好欺负。可她却忘了,念春也比飞萤更啰嗦。
接下来一路,小婢子喋喋不休没个歇晌。
“上官宓也太狂妄,这还没当上储妃呢,就敢对您动手。若被王爷知晓,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安子夜:你家王爷说不准还会幸灾乐祸。
“不对,就算她日后做了储妃,也不能对您不敬,您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娘娘肯定也站您这边。”
安子夜:亲侄女哪比得过亲儿子,何况还不是亲的。
“王妃,您结交京中好友的主意恐怕要落空了,奴婢刚才瞧,今日来赴宴的贵女大多都在亭子里。她们皆与上官宓交好,怕是……”
安子夜浅笑。
“念春你说,论家世,她只是尚书之女,那里可有侯府千金,论才情更不是隆京翘楚,这些人为何捧着?”
“为储妃身份?”
“既如此,那只要一日未成婚,她们就不过是一捧细沙搅和了水堪堪揉成团,一拳狠砸下去,即便不能打散,必定也会击落下散沙。”
念春挠了挠额头,似懂非懂。
储妃人选定下已四载,至今不知婚期,她们中必有人动摇,如今就看会是谁……正思忖间,安子夜忽地神色一变,转过身。
敏锐目光直直投向假山旁那枝繁叶茂白花锦簇如银装素裹的六月雪上。
念春一脸吃惊。
“王妃,怎么了?”
她不作声,目光定良久,只见那簇簇白花随风止停了摇摆,再无异动。
“没事……可能是野猫,走吧。”
主仆二人没再多逗留。
脚步声行远,寂然无声的六月雪下才钻出一个人影,掩着身形很快离去。
这一幕,藏于树上的叶羽瞧得分明,少年沉眸思量半晌,没再跟上,而是折回。
*
离宴席没剩多少时候,主仆二人打算前往厅堂,途中恰经过一片湖,水波清澈,鱼群嬉戏,湖面卧了片片碧翠硕大的叶盘,零零落落竖立的粉嫩夏荷在湖央迎风摇曳。安子夜忽想起王府那池荷花,便在拱桥上多停了片刻。
说起隆京荷花,最迷人眼的该属怜云殿,那是裴宁轩母妃的旧居。前世她穿来不久便曾误闯过,但惹得裴狐狸大动肝火,于是后来就再也未去过。
念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饼子捏碎,撒了喂给桥下聚来的鱼。安子夜看着这幕,心绪竟平和不少。
直至有零碎脚步声及近,她抬起头,见六七个婢子排成一列端着茶点往这边来。
宴席快开始了。
正欲收回视线,安子夜却无意与其中一人对上眼,虽只一瞬对方便错开,却也让她身子一僵,无端记起一个快被她忘却的身影。
晴妍……
眼神的熟悉感一经烙上,便像白纸上染开墨渍,再难收住。她几乎是立马拽住念春就要离开。
可再转身,却又见一列婢子从拱桥另头走来,她的目光同样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安子夜蹙起眉。
眼看两队人都要上桥,她往后退,至腰间抵上桥栏,咬咬牙,压低声,“你尽快回与王爷分开时的六角亭,找到小将军。”
念春一愣。
“小将军?”不是……王爷?
“就说我捡到他的护身符,请他速速赶往湖边。”
念春仍是一头雾水,“可……”
“快去!”
安子夜皱眉,神情凝重,“性命攸关,不得有片刻迟缓。”
“是、是!”
念春被吓到,不敢再耽搁,急急忙下了拱桥往亭子方向跑。
此处离六角亭不算远,以念春的脚程,若中途无人阻挠,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安子夜捏碎了从念春手里夺来的饼子,抬起头,看向那分别从两边接近的婢子,索性撑着栏杆轻松一跃,坐上桥栏,晃悠着两腿,安静等待着。
约摸还余半丈之距,混在婢子间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抖落藏于袖中的利刃,握在手。
也是这时,她毫不迟疑往后倒去。
“哗啦!”
一众婢子被突如其来的这幕震惊得僵在原地,你瞧我我瞧你,不知所措,唯两个反应极快的,飞快冲至桥栏前往下看。
不知怎地,人掉下去的地方竟聚了密密麻麻的鱼群,遮挡住她们的视线。
那二人相视一眼,高呼:“王妃落水了,快救王妃!”
随后二人也一头跃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