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向皇宫,裴不澈坐在车内,神色凝重。
裴觉骑马随行,低声道:“殿下,今日入宫,可要小心行事。陛下近来心情不佳,恐怕……”
裴不澈微微颔首,淡淡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马车抵达宫门,裴不澈下车,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宫门。
宫内的气氛果然比往日更加肃穆,连宫人行走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龙颜。
裴不澈一路行至御书房,太监通禀后,他缓步走入。承明帝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份奏折,眉头紧锁,神色阴沉。
“微臣参见陛下。”裴不澈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承明帝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起来吧。”
裴不澈起身,垂手而立,静待承明帝发话。
承明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案上,沉声道:“你可知昨夜殷寄真递上来的奏折?”
裴不澈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道:“臣不知,宁远将军可是又传了捷报?”
“传什么捷报?”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扔过去,道:“她竟敢隐瞒女儿身十几年,把朕和朝臣耍得团团转,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裴不澈打开奏折,“臣宁远奏上”几个大字印入他的眼中。
宁远将军殷寄真的女儿身,裴不澈倒是早就知道,只是以为她会一直隐瞒下去,没想到班师回朝的途中便向承明帝坦白了。
裴不澈心中暗叹,殷寄真一向心直口快,此次恐怕是触怒了皇帝的逆鳞。他道:“陛下息怒,宁远将军虽为女儿身,但也为朝廷征战十几年。”
皇帝冷笑道:“息怒?现在百姓和朝臣都说什么你知道吗?外面都说她牝鸡司晨要乱天下,说女子涉政国运不昌。”
裴不澈心中一沉,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只得恭敬道:“只是陛下若要罚她,不免要寒将士们的心。”
“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承明帝浑浊的眼珠斜他。
“殷寄真劳苦功高,守得泉陵一带无鞑靼人敢侵扰,不如待她入京再行商议也不迟。”
裴不澈的话语刚落,御书房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承明帝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刺向裴不澈,似乎要将他心底的每一丝想法都剖开。他依旧垂手而立,神色平静,仿佛方才的话不过是寻常谏言。
片刻后,承明帝忽然冷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冰冷:“临安,你倒是替她说话。莫非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却一直瞒着朕?”
裴不澈微微躬身道:“陛下明鉴,臣与宁远将军虽有同袍之谊,但此事臣也是近日才得知。臣以为,宁远将军虽为女子,但其忠心为国,功绩卓著,不应因性别而否定其贡献。”
承明帝冷哼,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从裴不澈身上移开,望向窗外,他缓缓开口:“临安,你可知道,朕为何如此震怒?”
裴不澈微微抬眸,看向承明帝的背影,低声道:“请陛下明示。”
承明帝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朕不是不能容忍女子为将,而是不能容忍欺瞒。殷寄真隐瞒身份十几年,不仅欺骗了朕,还欺骗了天下人。若人人都如她这般,朕的江山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裴不澈沉默片刻,回禀道:“陛下所言极是。但宁远将军隐瞒身份,或许也是迫于无奈。若她以女子身份从军,恐怕连军营都进不去,更遑论为国效力。”
承明帝眉头微皱,似乎被裴不澈的话触动了几分。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临安,若你是朕,你会如何处置她?”
裴不澈知道这是承明帝在试探他的立场。他略一思索,恭敬道:“臣不敢妄言。但若陛下允许,臣愿为宁远将军求情,请陛下念在她多年为国征战的份上,从轻发落。”
承明帝盯着裴不澈,目光深邃难测。良久,他忽然挥了挥手,淡淡道:“罢了,此事朕自有决断。朕今天唤你来,除了殷寄真,还有另外一件事。”
裴不澈抿唇,等承明帝的后话。
承明帝缓缓抬起眼帘,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试探:“朕年纪大了,立储之事在即,依你看,朕该立谁为储?”
裴不澈微微垂眸,神色恭敬却不失从容,淡淡道:“陛下心中已有估量,又何必问臣的想法?”
承明帝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压迫:“若朕偏要你选一个呢?”
裴不澈沉默片刻,目光微凝,似在权衡,片刻后缓缓道:“陛下这是在为难臣。若真要臣选一个坐上皇位,臣倒是觉得五皇子……不合适。”
承明帝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淮陵王这是偏帮李晔?”
裴不澈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坚定道:“臣只是就事论事。五皇子仁厚宽和,若处盛世必为明君,造福百姓。可陛下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并不乐观。外有鞑靼柔然虎视眈眈,内有朝堂党派纷争不断,五皇子虽仁德,却未必能镇得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承明帝闻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即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那你坐上皇位当如何?”
裴不澈神色淡漠,随即躬身行礼道:“陛下说笑了,臣姓裴不姓李。”
承明帝盯着他,在暗中思衬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半晌道:“朕不过随口一问,你先退下吧。”
裴不澈躬身告退,转身走出御书房。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心中范勇出波澜。
承明帝的试探和怀疑,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悬在他的头顶,令他不得不步步为营。
见裴不澈从宫中出来,裴觉立马迎了上去,担忧问道:“殿下,没事吧?”
“无碍。”裴不澈微微摇头,径自掀帘上了马车。他闭目:“夫人现在在哪儿?”
“这会儿在城外的庄子上。”裴觉一边赶马车一边问道:“要去寻夫人吗?”
裴不澈睁开眼,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他心中一动,仿佛与她在一起能暂时洗去他身上的疲惫与紧绷。
“去庄子。”他淡淡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裴不澈靠在车厢内,眉头微蹙。
裴觉见车内久久无声,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裴不澈道:“陛下对立储之事已有决断,今日不过是试探我的立场罢了。”
裴觉闻言,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道:“那陛下可曾透露什么?”
裴不澈摇了摇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陛下心思深沉,不会轻易表露。不过,他今日提及五皇子,又试探我对皇位的态度,显然是对我不放心。”
裴觉眉头紧锁道:“殿下,陛下年事已高,立储之事迫在眉睫。若五皇子果真不适合,那朝中其他皇子……”
裴不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不容置疑:“此事不必再提。无论陛下立谁为储,我们都需谨守本分,不可妄动。”
裴觉点头称是,心中却依旧担忧。他心知自家殿下虽表面淡然,实则心中早已权衡利弊。今日承明帝的试探绝非无的放矢,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而他裴不澈虽姓裴,又怎能真的独善其身?
马车驶出城门后,四周的景色从繁华的街市转为郁郁葱葱的田野。裴不澈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微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令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庄子位于城郊的一处山脚下,四周环绕着竹林和溪流,静谧而幽深。马车停在庄子门前,裴不澈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那熟悉的门匾,心中竟生出一丝久违的安宁。
仆人见裴不澈到来,纷纷行礼。裴不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径自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的花园里,孟红檐正坐在石桌旁,她身着素雅衣裙,长发如瀑,眉眼如画。花下看美人,更添几分美色。
孟红檐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地教小女娃念书。
小女娃坐在她怀中,手里握着书卷,她颇有耐心地教她:“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礼,有忠臣。”
“娘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呢是在说,如果一个家庭出现了纠纷,才能显示出谁孝顺谁慈爱。如果一个国家陷于混乱,才能见出谁是忠臣。”
小娃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那淮陵王算不算忠臣呢?”
门外的裴不澈同孟红檐愣了一下。孟红檐不答,道:“你觉得他算不算?”
“我总听邻居伯伯婶婶说,淮陵王杀了很多人,他是个坏人。”小娃娃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蛮人侵扰,我们可以在庄子里写字。等我长大了,也想做百姓的女官。如果做不了,那我就挣好多好多钱,在大邺广袤的疆土上建很多学堂,让所有人都能读书写字。”
孟红檐微微一笑,刚想开口就被人打断,银儿匆匆忙忙几步过来禀告她:
裴不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