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夫人不愿多言,李长策自知不该继续追问,垂眸不再说话。
两人话都不多,马车内一片寂静。
陈挽情忽然想念小虎,要是她在,也不至于跟一块木头单独相处。
她扫了眼四周,车内并无过多陈饰,活像刚被洗劫一空。
陈挽情忍不住皱眉,若定北侯府的马车都是这副德行,等到了燕城,她恐怕早就被颠碎了。
她心底思量着,得换上绸缎垫子,天寒地冻,还得铺层皮毛。
将心中想法同李长策说后,对方却道:“为你备的马车,是另一辆。”
李长策看了眼光秃秃四壁,觉得奇怪,纵使傻子也不会让富贵乡长大的新妇坐简陋马车千里跋涉,陈挽情怎会有这样的顾虑?
难道在她眼中,自己粗枝大叶到此等地步?
陈挽情觉得李长策看自己的眼神一言难尽,略难为情道:“我不知晓,如此便放心了。”
李长策说不上什么感觉,忍不住蹙眉:“你往后对我有何顾虑,直说便是。”
想起京中传闻,他顿了一下:“我并非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
意识到他的不快,陈挽情点头称是:“京中最爱以讹传讹,我自然相信夫君。”
说完,她忍不住掀开帘子一线,朝外看了眼后,自顾自转移话头:“快到了。”
李长策:“……”
“小虎在前头等着呢。”陈挽情万分惊喜,不顾身后的男人,待车停稳当后迫不及待下去。
小虎百无聊赖,在门前巴巴等着嫂嫂,刚露出笑容,便越过嫂嫂撞见道冷冷目光,瞬间如同蔫巴的茄子。
阿兄怎么回事?去一趟岳家活似进了趟龙潭虎穴,哪哪都不痛快似的。
陈挽情牵住缩回头的小虎,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小虎苦笑,嫂嫂不会,她身后那个人会。
比吃人还可怕,待回到燕城,阿兄会逼着她抄不知多少遍书,扎多久的马步。
她小声问:“嫂嫂,阿兄怎么了?谁又惹着他了?”
陈挽情疑惑转头,由衷佩服小虎,竟能从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瞧出情绪。
她略一思量,心道恐怕是景王本就给李长策添了堵,之后又撞见张姨娘这桩糟心事。
对上小虎好奇的目光,陈挽情只道:“家中有位出身燕城的姨娘病故,需我们将棺木带回去。”
小虎却诧异,脱口而出:“阿兄先前不知道?”
这几年,定北侯府在京城的暗桩,有不少是当初被卖到世族的燕城人。
定北侯府照顾他们的家人,他们则为李家打探消息,找寻同乡。
按理说,阿兄应该早知陈家有这号人才对。
小虎说完,自知失言,连忙找补:“既然是姨娘,便是半个主子,应该早有机会托人送信回去才是,怎么拖到现在。”
陈挽情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尤其是已然为此付出许多时。”
柳姨娘这些年,固然慈母心肠引人可怜,却未必没有卧薪尝胆的心思,只待两个儿子一朝得势,跟着扬眉吐气。
这两人走得慢,陈挽情说完抬头,早不见李长策的影子。
她喉咙一哽,这人怎么和鬼神精怪似的,扎眼便没了。
*
入夜。
陈挽情坐在榻边,正要歇下,却听见浅碧在外头行礼的声音。
她一抬眸,便瞧见李长策。
“你今夜不是在书房么?”
“不去了,”李长策说完,又道:“你不想见到我?”
陈挽情连忙否认,心里奇怪,总觉得李长策今日显得有点儿难缠。
正腹诽,李长策忽然看向她眼睛:“你觉得,景王如何?”
陈挽情拿不准他心思,字斟句酌:“父亲说,景王可以得天下。”
他笑了下,不置可否:“或许,可我不想听丞相的猜测,我想听你的看法。”
陈挽情脸上的笑异常勉强,虽说两人是夫妻,可相识不过数日。
新婚闺房内谈论朝政,也太不合时宜。
怎么想怎么像试探。
“我先前身处闺阁,哪有机会了解景王,所闻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议论,不足为夫君知晓。”
李长策却不在意:“说来听听。”
“无非是夸赞景王生得俊美,芝兰玉树。”陈挽情说完,便开始找补:“依我看,他生得不如你。”
“皮囊而已,没什么可在意的。”李长策抿了下唇。
陈挽情脸上的笑彻底消失,终于明白为何有人大骂定北侯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真是软硬不吃,好赖不分。
世族都讲究体面,故而她擅长应付旁人的阴阳怪气,却实在不擅长应付李长策这种人。
陈挽情气闷,背过身子躺下,没再搭理他。
次日一早,定北侯带着被挠烂的后背去书房,全然没想过自己已经惹恼夫人,那一道道血痕纯粹是陈挽情的报复。
这点印子,对他而言毫无痛感,不足挂齿。
待踏进书房,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少年眉眼时时刻刻如狐狸般带着狡黠笑意,任谁看了都心生警惕,唯恐落入其圈套,偏他生得妖异俊美,引得人一看再看。
“侯爷新婚果真不同,属下等了两个时辰。”
“谁让你半夜登门。”李长策瞥了他一眼,“柳清度,你冒险来此,就是为贺喜?”
柳青度脸上一僵,暗暗骂了句景王,不就是杀了他两个门客,在潜武卫挑唆一场哗变,怎就跟疯狗一样穷追不舍,害他躲在京郊快一个月。
“属下在京城待不下去,想跟侯爷回燕城。”
李长策拒绝:“你走了,谁来约束京中这些暗桩。”
柳青度快疯了,他在洛阳一天也待不下去,李长策把他这个表弟当牲口用,累得他每天都想去死。
问就是旁人能力不足,或是不值得如此信任。
他半夜翻进定北侯府,来时一路上都能看见自己的通缉令,可怜巴巴道:“阿兄,是我错了,再说我何时能约束暗桩,他们都只听命于你一人,我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
李长策不为所动:“你该称我为侯爷。”
柳青度暗骂自己当初为何那么轴,非要自己出来历练,还不许表兄和其他人透露两人关系。
但自己酿下的苦酒,只好自己咽下去,柳青度苦着脸坐在亭中,伤春悲秋的模样。
寒风一吹,显得格外可怜。
“那是谁?”陈挽情站在不远处的连廊处,指着柳青度问浅碧。
浅碧摇头,那显然不是府中家仆,看穿着如此狼狈,也不似登门拜访的官宦子弟。
一旁定北侯府的老仆也摇头,半晌后恍然:“有些像老侯爷最小的妹妹。”
可时间过去太久,他也记不清楚。
陈挽情蹙眉,这人穿的单薄,恐怕要被风吹病了。
她上前,看清楚这人正脸后亦有瞬间怔愣,貌若好女不过如此,好艳丽的长相!
柳青度听见有人来,连忙起身,只瞥了一眼便抢先道:“见过嫂嫂。”
少年还未及冠,长发束起,唇畔带笑:“家母乃老侯爷胞妹。”
陈挽情恍然,她听说过,老侯爷有个妹妹,与莫州某世家子私奔,生下一子。
想来便是眼前这位。
柳青度眼巴巴看着嫂嫂:“表兄一言不合,将我赶出书房,我现下无家可归,这可如何是好?”
陈挽情有些头疼,命人将侯爷请过来,解释下究竟怎么回事。
她没等太久,便听见一阵饱含怒气的脚步声。
李长策脸黑如锅底,都能想象到柳青度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八成已经诉过苦了。
“侯爷。”柳青度也只敢偶尔开玩笑,见他真恼了,站的比谁都直,活似村口竖着的木杆,服服帖帖道:“表兄我错了。”
李长策看了眼陈挽情,道:“这是我姑母膝下独子,自幼顽劣不堪,一声不吭便出来游历,被歹人骗去所有盘缠,想让我们带他回燕城。”
柳青度一声不敢吭,睁着双桃花眼看表兄骗人。
陈挽情思忖一番,目光飞快掠过柳青度手指,眉头微蹙显然不赞同柳青度先前的做法。
“我已吩咐下去,收拾间院子出来,如今纷乱四起,的确不是游历的好时机。”
这两年,光是淮水边上,便有三回叛乱了。
柳青度万分乖巧地点头,心道表兄果真娶的是大家闺秀,不喜离经叛道之举,注定不赞同他们做的事。
这几年,倘若表兄打定主意要瞒,估计很辛苦。
李长策瞥了他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冷笑道:“我看不必与他同行,他既打定主意闯荡一遭,最好还是成全。”
“别,”柳青度连忙否认,“我现下只想回燕城,哪儿也不去了。”
陈挽情眼神在这兄弟俩中间来回晃悠一圈,心里新鲜,李长策头回情绪外溢如此明显,看来很是重视面前少年。
李长策也不像爱说气话的人,说不准面前貌若好女的少年真能单枪匹马回燕城呢。
陈挽情笑了笑,眉眼弯弯,乍一看万分贤淑,打着圆场。
“千里迢迢,一路多有匪寇,自然得跟我们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