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风青岫的错觉,从镇子上回来,宋宁似乎更沉默了,总是在发呆。
这天晚上,宋宁做了个噩梦,猛地从床上惊醒。
黯淡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床顶,过了好久,才回神,他将风青岫圈住自己身体的手移开,赤着脚下了床。
房门被宋宁轻轻推开,他走了出去。
在宋宁离开的瞬间,那本该沉睡的风青岫睁开了眼睛,看着房门,微微失神。
夜晚很冷,也很凉。
宋宁脑子又实在是糊涂,整个人头晕的厉害,他坐了下来,想要清醒一下。
宋宁看了大半个小时的月亮,像是想明白什么了一样,忽然起身,敲响了卿卿的房门。
卿卿因为宋宁的事情,这几日睡得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在听见敲门声时,瞬间醒来。
卿卿打开门,关心地问道:“阿宁,你怎么醒了吗?”
“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就醒了。”宋宁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卿卿见此,十分开心。
“阿宁,你是不舒服吗……”
“我很好,我只是……”宋宁道,“饿了,你能给我做一碗面条吗?”
本来他想要自己做的,不太愿意打搅卿卿,可是他真的太饿了,也没力气,又很想吃卿卿做的面条。
听见宋宁想吃饭了,卿卿几乎是喜极而泣:“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吃,我都给你做。”
宋宁感激道:“谢谢。”
说罢,卿卿就就拽着宋宁去了厨房。
鲜美的汤汁浇上筋道的面条,煎蛋泛着金黄的色泽,再撒上葱花和香菜,冒着热气的面条就这样被卿卿端到了宋宁的面前。
“阿宁,你快尝尝好不好吃?”卿卿眼睛亮的惊人。
他们窝在厨房里,坐在灶台前,膛火烧得正旺盛。
热乎乎的面条进了肚子,宋宁觉得自己手脚暖了起来,连带人都活了。
宋宁吃了一口,笑道:“好吃。”
卿卿笑的开心,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看着这样的卿卿,宋宁不解地道:“怎么了?”
卿卿红着眼眶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好难过,好难过,我好想哭,我想帮你,但是我却只能为你做一碗面条。”
“但是……这可是一碗好香好香的面条。”宋宁一本正经道。
卿卿瞬间破涕为笑。
“阿宁,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好开心。”
宋宁:“我已经想明白了,卿卿,我会过的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了。”
卿卿迟疑道:“可是你一点也不快乐。”
宋宁摇头:“这并不重要。”
卿卿:“可……”
正好这时,宋宁吃完了,试图站起身来。
大概站的太久了,宋宁腿脚一抖,往前踉跄几步,手里的碗却因为失手,碎了一地。
“啊!”
眼看着宋宁还要蹲下身子,去捡碎片,卿卿惊呼一声,连忙一起蹲了上去,道:“阿宁,你没事吧……”
可是等卿卿试图抢过宋宁手里的碎片时,忽然僵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宋宁。
宋宁笑的轻快:“我有分寸的,去找扫帚吧,把这里的碎片收拾一下,莫要吵醒了别人。”
卿卿强颜欢笑,却还是站起身来道:“好,我去找扫帚。”
雪白的瓷片被膛火照的雪亮。
宋宁毫不犹豫地用瓷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只见那雪白的单衣,袖口处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血,**的双脚踩在那迸溅的瓷片上。
好疼,好疼的。
可是宋宁却是笑着的,他十分的愉悦。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这些疼痛,让他又疼又舒服又清醒。
就在宋宁玩的正开心时,房门被人推开,风青岫疾步走进来,却因为面前的鲜血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宁宁!”足足缓了好一会,才猛地将宋宁从那片狼藉上抱起来。
“宁宁……”风青岫将人放在床上,又将药拿了过来,颤抖着声音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从宋宁睁开眼睛开始,风青岫就已经醒了。
但是他不敢惊扰宋宁,在听见宋宁说想要吃饭时,他亦是激动。
于是更不敢打扰,只敢独自坐在房间里。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宋宁死死地看着的风青岫,像是极力思考风青岫的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摇了摇头。
“宁宁,对不起……”
可是宋宁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难过,会流泪,只是近乎天真无邪的问他:“你为什么哭?”
风青岫张了张唇,想要说话。
宋宁打断他,扬着手腕:“万山同寿,又不会死。”
皮肉翻卷的手腕,上面的血管断裂破碎,如今不过是说话的功夫,竟然在缓缓愈合。
甚至都不用包扎。
所以便是连死亡都是奢望。
这是山神的祝福,也是山神的诅咒。
宋宁:“你不是惯会粉饰太平吗?装看不见不行吗?”
一股冷意从风青岫的脊椎窜上头皮,让他整个人僵住,心脏像是瞬间被人捏爆,又空又疼。
苍白的嘴唇张了张,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青岫伸手,想要抚摸宋宁的脸颊,而宋宁不躲不闪,目光死寂地看着他。
“宁宁,你是故意的。”不是疑问,是陈述。
故意一次一次提醒自己:
这就是自己所谓的喜欢吗?
这就是自己所谓的爱吗?
一次一次的强迫,一次一次的视若无睹。
剥夺了他的所有,以至于只能在这方天地里,生也不行,死也不可。
宋宁:“这很重要吗?”
风青岫已经记不清楚,宋宁是第几次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但是每一次,都如同在剜心。
宋宁:“你要的只是我活着而已,只是我留在你的身边而已,至于我开心与否,愿意与否,受伤与否,这都不重要。不是吗?”
风青岫总是避重就轻,粉饰太平,可在看见宋宁浑身是血的模样后,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风青岫惊慌失措道。
宋宁嗤笑一声,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睛,指着门口道:“我累了,你走吧。”
“宁宁,我错了,是我错了。”风青岫眼圈红了,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哽咽,他拥抱着自己的爱人,喃喃自语道,“很重要,很重要的,我想要你开心,我想要你像以前那样对我笑,我也不想你受伤……”
“可是伤你最深的还是我……我怎么这么混账啊,总是在欺负你……”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宋宁双手地垂在身侧,任由风青岫抱着自己,可是那双黯淡的鹿眼却看向了窗外。
宋宁低声道:“风青岫,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温热的泪珠濡湿了宋宁的脖颈,风青岫恨不得将宋宁融入骨子里。
宋宁:“可是,你怎么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欺负我呢?”
“我是个弃婴,我的养父母,对我动辄打骂,从小大大,只有我的爷爷真心对我好。上学时,因为没有父母,交不起学费买不起新衣服,被老师针对,也没什么朋友,还总是被宋誉带着人孤立欺负。”
“我的书本没有一张是干净的,我的作业总是被人撕碎,丢在厕所里,我的衣服上总是沾上墨迹。”
“好多人欺负我,我当时真的特别害怕。可是比起被欺负,我最害怕的是,我就此烂在泥巴里,烂在这永远走不出大山里。要我摇尾乞怜仰人鼻息,我宁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一片冰凉的瓷片,就在这时,抵上了风青岫的大动脉处。
“当时的天也是这么黑,宋誉想把我关进一个黑屋子里,但是他没想到,我带了一把菜刀,就像这样把刀架在宋誉脖子上,将那群欺负我的人吓得屁滚尿流。”
“从那以后,他们再不敢欺负我,只敢在背后骂我疯子。”
事到如今,风青岫的心里竟然没有了即将失去的惶恐和不甘,甚至连眼里的占有欲也变成了一滩水。
那潭水是这样的深,这样的哀伤,可又是这样的温柔,就像是宋宁初见风青岫那般模样。
宋宁却没了当初的悸动。
风青岫柔声道:“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宋宁却道:“我是在逼你做一个选择。”
音落,宋宁将瓷片放在了风青岫的手里。
宋宁:“我无法接受现在的生活,就如同你无法忍受我离开你。所以我现在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你的手里,你来选择。放了我,或者是杀了我。”
那片瓷片如寒冰一样刺骨,冻得风青岫浑身颤抖。
风青岫:“你知道我下不了手的……”
宋宁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
看着爱人憔悴的模样,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风青岫还是忍不住询问:“我们当真没可能了吗?”
宋宁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那块碎瓷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风青岫伸手握住了宋宁的手腕。
他摩挲着那个血玉镯子,缓缓道:“以血为祭,以神化形。”
只见一道刺眼的红光闪过,血玉镯子化作一条红色的绸带绕着宋宁飞舞起来,随着光芒散去,最后缓缓落在宋宁的掌心,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倘若有朝一日,我若是后悔了,不顾你的意愿,强行留下你,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
风青岫引导着宋宁将匕首握住,泛红的眼睛里,倒映着爱人的身影。
他像是要将爱人的模样远远镌刻在心底,于是不敢移开一点。
“没有人能杀死神,但神愿为你俯首。”
于是宋宁便有了弑神的力量。
风青岫在宋宁的面前缓缓跪了下来,为宋宁收拾干净身上的血迹,为他仔细穿上鞋子和袜子。
不知道是不是宋宁的幻觉,面前的风青岫,还有周围的一切,竟然开始模糊,变得透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宋宁错愕地看着风青岫:“风青岫你……”
风青岫最后扬起一抹微笑,却是在道别。
“天亮了,梦醒了。宁宁也该回家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瞬间破碎!无数碎片像是洪流一般,翻涌着朝宋宁卷过来,绕着宋宁不断地飞舞,刺眼的光逼着宋宁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
那古色古香的房子,那爬满藤萝的院落,那院子里的桃花树,全部消失了。
宋宁坐在山神庙前的大石头上,正看向那庙里的山神像。
不是狰狞可怖的模样,而是低眉垂眸的慈悲相。
“轰隆——”
山神像轰然倒塌,当着宋宁的面,碎了一地。
这是最后一座山神像,如今也没了。
宋宁心里一紧,但还是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
没人知道,神明在这天晚上,失去了他唯一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