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长老嘿嘿地笑了起来,从他稀碎的牙齿中抖落出一串儿的笑声。
“把他们杀了!杀了他们多好玩!哈哈哈………”
“既然是叛徒!那就不要留!”男子用着平静的语调,但话语之中含有对他的威胁。
青衣男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咀嚼着忆君轻的神态。
“既然诸位长老想得都一样,那就杀了吧!”
年长的长老听到这句话,抖得更加厉害,骨头甚至都发出声音。
中年男子一站起来,青衣男人也跟着将要离开。
“慢着!”
一道突兀的声音搅乱了他们的神思,脚步被这道声音阻止着,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们纷纷回头看着站起来的少年,瘦弱的身板,脸上还带着一股子稚气。
“我希望,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中年男子只是低头,阴狠地盯着他说道:“他们是叛徒!阁主要包庇他们吗?”
青衣男子依旧优美地站着,缓慢地伸长自己的脖子,感叹道:“果然!我早就猜到了!”
中年男子一步步走向他,巨大的身影如同一把大刀。忆君轻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感受着猛兽的嘶吼。
“就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
“所以,你就要舍弃掉凝霜阁的利益?”
“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现在是凝霜阁的阁主!不是一个吵着要爹娘的黄口小儿!”
男人突然抓住忆君轻的肩膀,似兽非人的面孔逼近他,眼睛狠狠地盯着他说道:“给我杀了他们!”
忆君轻抬头,迎着男人的威胁,再次重复道:“把他们活着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男人愤怒地松开手,忆君轻的身子踉跄了几下,还是稳住自己的身体,看着底下的人说道:“这就是阁主的决定!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背着手离开了。余下的人,怀着对一场好戏的惋惜相继离开。
忆君轻扶着椅子勉强地坐了下来,刚才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利刃的穿刺。
双手几乎废掉般瘫在那里,他本人也惨白着面孔躺在椅子上,冷汗从皮肤里渗出。
但他却没有痛呼一声,死死地压制住挤在嘴边的声音。他宁肯咬烂自己的嘴唇,也不肯做出只属于弱者的标志性的行为。
恍惚中,一名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子正轻声哄着一个孩子。
“君儿,痛了就要喊出来!要不然,为娘怎么能知道呢?”
那道声音越温柔,现实的一切却更加的讽刺!
忆君轻苦笑了一声,手臂缓缓地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门口处溜了进来,雪儿将一盘糕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仿佛睡着了的少年。
而后,继续重复刚才的步伐,动作越发夸张地扭动着。
忆君轻轻轻地挪动着手臂,透过一道缝隙看着如同灵蝶般的女娃。
黑暗沉重的生命突然响起了清泉的叮咚声。
紧闭的双唇终于有了沾染生气儿的弧度。
“过来!”
雪儿听到他的声音,抛掉刚才缓慢的步伐,迅速地跑到桌子旁,抬头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雪儿!”
“没有姓?”
雪儿在记忆中搜罗一番,依旧没有找到符合他说法的字眼。
“不知道!”
“那我便给你一个姓!”
他用手指沾着墨水在摊开的纸上写下一个“柳”字,念着雪儿的名字,思考了一番又在中间加上一个“惊”字。
雪儿站在桌子旁,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什么奇异的景象。
“柳惊雪!这便是你的名字。”
“柳惊雪!”柳惊雪跟着念了一遍,心中充盈着不知名的欢乐。
忆君轻看到她因为如此简单的事情而快乐着,莫名地感到悲凉。
紫书拿着药走了过来,悲痛地看着盘踞在阁主肩膀上的淤青。
在凝霜阁,真正的权力从来都不在阁主手里。维护着凝霜阁的是一种平衡,也就是四大长老之间的制衡。
制衡诞生了阁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过是维护凝霜阁运行的可悲的棋子。
忆君轻的父亲便是上一任阁主,在四大长老之间做了几十年年的无知的木头人。
也许是几十年的日子太过压抑,所以在最后时刻才会爆发地如此猛烈。
他的父母带着小他六岁的弟弟叛逃了,而他被留下来成为了平息四大长老怒火的牺牲品。
他被推上这个位置时,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张铁青的面孔。那时他还以为自己身处地狱,无数只看不清的大手将他死死地按在阁主的位置上。
刚刚得到父母的消息时,已经积累了三年的控诉,在那一刻突然间消逝了。再多的怨,在三年无数的日夜里,早就变成了一段干巴巴的歌词。
也许,只有真正见到他们时他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什么!
深夜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凝霜阁的某处,忆君轻突然睁开眼睛,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空气中的凉意稍稍唤起他的精神。
他猛然地向窗户那儿望去,一道影子正静悄悄地等在那里。
忆君轻草草地穿上衣服,匆忙地走向那道影子。
站在梧桐树的男人慢慢地回过头,恭敬地行礼,说道:“阁主!”
忆君轻看着他的打扮,心中已经了然,过往的记忆以及浓厚的感情如同一块大石头堵在他的喉咙上。此刻,言语已经显得潦草。
他向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莫叔,多谢你!”
莫叔点着头,欣慰地看着他。他一生都没有孩子,只有在忆君轻身上,他才能感受到那种角色带来的宽慰。
三年前,在众人都恨不得讨伐他时,只有莫叔还愿意站在他的身边,辅佐着他。
“阁主,不必感到悲伤。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总有一天还会相见。”
“莫叔,要去找她吗?”
忆君轻知道莫叔一直有一个思念数十年的女人,他选择待在凝霜阁,一方面是为了躲避从前的仇家,一方面是为了打探恋人的消息。
莫叔掏出怀中的信封,深情地看着它,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以往爱人的身影。
“是!三十年!我找了她整整三十年!”
他攥紧那封信,茫然地抬头,对着他才感觉到流逝的岁月叹道:“三十年呐!”
他的身体像是解冻了一般,整整三十年的煎熬,终于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了它的痕迹。
他突然望向忆君轻,五官变得僵硬,挤出一张严肃的表情。
“阁主,我教了你三年。原本还要再教你十年!但我等不及了!只要一听到她的消息,我就………”
说着,他不自觉地苦笑着。看着手里的那封信,整只手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阁主!你知道我们凝霜阁都是些什么人吗?”
忆君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如同梦魇般的动作一点点攥紧他的心。忧虑从某一处流了出来,逐渐包裹着他。
“都是一些死人!那些杀手是迟早要死的人!而我们则是一些心死的人。”
“凝霜阁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里面到处都是腐尸的气息!”
“只有死人才闻不到它们!但我………我闻到了!”
“也许我离开凝霜阁,就是因为再也受不了它了!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忆君轻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缓了缓口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莫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阵如同野兽般的脚步声正像一张巨大的网,就要包住整个院子。
莫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近他,目光中含有无穷的哀伤。
“阁主!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杀了我!”
忆君轻还陷在他的目光中,意识瞬间抽离他的身体。恍惚中,一道如同困兽般的声音响起。
“快放我走!要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阁主!”
忆君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温暖熟悉的一切都在嘲笑昨夜的荒谬。
忆君轻捂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踉踉跄跄地走下来。到了庭院时,突然间不敢抬头,但身体还是缓慢地向前拖去。
远处一滩血迹像是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就那样心安理得地躺在那里。
紫书抱着药瓶走过来时,正看到阁主对着那滩血迹缓缓地跪了下去,手指颤抖地悬在半空。
紫书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抓住阁主的手,低声哭道:“阁主!有毒!”
忆君轻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感情,只有一种深深的疲倦。
“人呢?”
紫书犹豫了许久,不敢看他,低声说道:“尸骨无存!”
忆君轻慢慢地站了起来,靠在梧桐树上。手指无力地抚摸着上面的伤痕。奇怪的是,他的心并不痛,只是感到一阵寒风穿过了他的身体。
紫书还记得那一夜的场景,原本快要脱逃的人看到有人竟把弓箭对准了少年,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了一箭。也正是那一箭,他才会被众人抓住。
“他最后有说什么吗?”
“他说,‘凝霜阁,只有死人才可以生存下去!’”
忆君轻不再问了,只是看着远方静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