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在房中接到云庄主对于脉象的回复后,表情十分凝重,说需要跟世子妃商量后,就先行离去了。
如今,宁少言坐在床上,隐约能看见门外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交头接耳,心中愈发惴惴难安。
他好奇地叫来近侍阿福,“你说万一我的腿真的治不好了,往后沈沁柔会不会嫌弃我?”
阿福不懂为什么宁少言会有此等焦虑,“世子您如此矜贵,不嫌弃沈小姐的家族微末,还愿意娶她为正妻,那已经是对他们沈家莫大的恩赐,她哪有不满足的?”
宁少言想了想,觉得阿福此话在理。
就他们沈家那种除了有钱,毫无背景的商贾世家,他能同意娶沈沁柔,如今她怕是日日睡着了都会笑醒,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嫌东嫌西。
“沈沁柔。”
宁少言坐在床上,朝着门外的身影唤了一声。
“妾身在。”
隔着朦胧的纱窗,沈沁柔的嗓音清亮,绕梁三周后传入宁少言的耳中。
“进来,本世子有话要问你。”
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股荡漾着桂花香气的暖流,穿过间隙灌入宁少言的鼻腔。
这是宁少言第一次认证端详沈沁柔的长相。
人如其名,柔肤凝脂,巧沁兰心。
明眸朱唇,雪颊浮霞,不禁令人心生旖旎。
进门后,她状似无意偷偷觑了一眼宁少言撩起的裤腿露出的腿,自门边便跪下,并未举步上前。
宁少言明白,她是怕冲撞了他,为自己添麻烦。
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是这般小家子气。
实在是门厅与内室之间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宁少言不想一直扯着嗓子同她讲话,抬手冲沈沁柔招了招,“进来说话。”
霎时间,沈沁柔脸上浮现诧异,捏着衣角从地上缓缓起身。
她行至分隔内室与门厅的屏风前停了下来。
宁少言无奈叹息,“再近些。”
她又踏着小碎步继续往前,行至内室中央摆的兽首铜炉旁又停了下来。
宁少言继续抬手,“再近些。”
直至沈沁柔行至床边的脚踏旁,宁少言终于满意点点头,“行了,就这儿吧。”
“本世子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沈沁柔懵懂的点点头。
“方才,那位药童是怎么跟你说的?”
沈沁柔将朱红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嗫嚅半晌,仿佛下了一个好大的决定,“云先生心上说,世子的腿需要断骨重续……”
宁少言之前是又听说过,青霞山庄的救命方法怪异毒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云先生对我的腿恢复如常,有几分的把握?”
沈沁柔面上闪过讶然,“世子,您这是不反对这个疗法吗?”
宁少言抬手轻轻覆在自己歪出一小块的骨头上,“身体上的苦楚熬一熬,终将会过去。”
“而心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沁柔却对之后的话了然于心。
她又何尝不是。
借着从屋内轻快晃动的火光,沈沁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宁少言这双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眼睛,“世子,您别担心,我一定会请云庄主竭尽可能,让您少遭罪,并且将腿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嗯,那便有劳夫人了。”
闻声,沈沁柔惶然抬头,她没有出声,嘴型轻轻重复着刚刚宁少言叫的那声“夫人”。
这还是她嫁入辰王府小半年来,宁少言第一次叫她夫人。
虽说不上多么雀跃,却让她感受到了他渐渐对她这个人的认可。
如此看来,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晚,沈沁柔回到自己小院,都觉得不像平日里那般清冷。
沈沁柔坐在妆奁前,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轻声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突然,青岚的脑袋出现在镜中。
沈沁柔被她吓得一激灵,“青岚,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呢!”
青岚窃笑,“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来打扰小姐想世子……”
沈沁柔拍了拍青岚的脑袋,两颊不自觉开始发烫,“小丫头说什么呢!谁想了?”
青岚将沈沁柔的脑袋转正,她透过镜子与沈沁柔对视,“不过小姐,世子真的同意了云庄主的治疗法子了吗?”
“嗯!”沈沁柔回答的尾调稍稍上扬。
青岚忍不住轻轻从后面揽住了沈沁柔的脖子,“刚开始小姐嫁进辰王府的时候,世子对你的态度,青岚真的替小姐感到不值。”
“今日是奴婢第一次见小姐发自内心的笑意。”
“青岚真真为您感到开心。”
沈沁柔抬手轻轻捏了捏青岚纤细的手臂,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脸颊,“会越来越好的,会越来越好的。”
……
三日后,云舒提前抵达辰王府。
是沈沁柔和宁少言一起在大门前迎接的。
云舒刚一落地,看到两个无比般配之人立在自己眼前,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沈沁柔笑着主动迎上前,“云庄主!”
云舒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哎哟,我们的柔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这位,想必就是辰王府的世子殿下了吧。”
宁少言立在原地朝云舒颔首,“久仰云庄主大名。”
一群人说说笑笑,一起聚在宁少言房中。
云舒检查完宁少言的腿,拾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一番,明弘接过去,转身便出去了。
沈沁柔全程神色是掩不住的担忧。
云舒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就把心好好放肚子里吧,三月之后,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夫君。”
“嗯!谢谢云庄主!”
一切安置妥当后,沈沁柔亲自送云舒回房休息。
两人行至回廊下时,云舒停住脚步,担忧地望向沈沁柔,“你和世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沈沁柔被一语道破,心虚地撇过眼,“哪有什么问题,庄主您多虑了。”
云舒不依不饶,“你少忽悠老头子我没有成过婚,先前那间房中为什么一件女子的物件都没有?你们平时是分房睡的吗?”
“那不是世子腿不好吗?我在屋中他会多有不便。”
“那为什么他的下人都叫你沈小姐?”
“这是……”
云庄主双手叉腰,气得吹胡子瞪眼,“柔丫头,如果你跟世子过得不开心,就和离好了,整个青霞山庄的男子任由你挑,我还不信挑不到一个如意的!”
“实在不想成婚养几个面首,一起共度余生,也不是不可。”
沈沁柔赶紧捂住云庄主还在继续叭叭叭的嘴,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云爷爷,算我求你了,这种大逆不道地话你就让它们烂肚子里,千万不要再在辰王府提一个字!”
云舒悄声在沈沁柔耳边说:“我说真的,明弘,你觉得如何?那小子虽说在我身边的时间最短,但却是最有悟性的一个,而且他……”
沈沁柔干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停!云爷爷,你一把年纪,劝小辈背着丈夫养面首,知不知羞?”
“行行行,以后你如果后悔了,随时给我写信,我们山庄……欸,别跑啊……”
躲在不远处的阿福将刚刚云舒和沈沁柔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宁少言。
宁少言气得快要从床榻上蹦下来。
“她居然还想养面首!”
“那个明弘,前几日我瞧着敷粉描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之后,我不能下床的那些日子,你可得给你盯紧了,什么明弘暗弘的,统统让他们与沈沁柔保持距离,知道了吗?!”
阿福颔首,“是。”
“对了,世子还有一件事……半炷香之前,许小姐贴身丫鬟来传话,询问你何时得空,许小姐想邀您上巳节一同泛舟。”
宁少言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天因忙着治腿的事,的确是冷落了许芳苓好几日。
如若日后当真开始治疗,估摸着会有三个月都无法下床。
眼下,他正好可以借着上巳节的机会,好好陪一陪许芳苓,并将自己腿即将痊愈的喜讯告诉她。
思及此,宁少言点点头,“行,你去许府回话吧,上巳那天我会在湖边恭候许小姐的到来。”
“另外,你去备上一份女子会喜欢的礼物,届时一道带过去。”
此时,阿福犯了愁,“世子,您知道的,最近沈小姐管账,银子支取账房都需要见她的印鉴……”
阿福不提,宁少言都忘了这茬,他想了想,“无事,你先去准备,银子的事,我自会有办法的。”
“是。”
下午,宁少言去母亲院子中请安的时候,顺带提了句借银子周转的事儿。
没想到母亲反倒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诉苦。
“儿啊,自从你父亲离去,整个王府的日常开支都是靠我那点微薄的嫁妆补贴,如果不是实在入不敷出,为娘怎么愿意将账交到沈沁柔手中?”
“母亲最近看上一个顶好的玉镯,打算隔几日尚书夫人的赏花会时戴去,本还想问你有没有银子,借我点呢。”
宁少言尬尴的在心中掂了掂自己羞涩的钱袋,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先前哪里在乎过银子,身上有多少就使多少,如今家道中落,才发现原来真的会因为一两银子逼死英雄汉。
无可奈何之下,宁少言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沈沁柔的院门口。
进门前,他使劲咳嗽了几声。
院中忙碌的青岚听见了动静,忙不迭出门来迎。
宁少言淡漠的扫了青岚一眼,“你家主子呢?怎么没见她出来?”
青岚赶忙回话,“世子,昨夜小姐在佛堂为您抄经祈福,抄到了后半夜,所以午间小憩片刻,这才刚刚睡下,奴婢这就去告诉小姐您来了……”
“罢了……”宁少言抬手打断青岚的话,“我自己去。”
言罢,刚迈出半步的宁少言,又折身回来,他目光冰凉地扫过青岚,“另外,沈沁柔已经跟本世子成婚许久了,你们都应该称她夫人,别成天小姐小姐的,让外人听了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