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柔原本就是客套两句,没想到明弘还当了真。
她尴尬笑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药渣,随口寻了个由头,“公子,我突然想起还有些明日世子需要用到的东西,还未备好,我现在得出门去西城亲自挑选。”
语毕,沈沁柔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明弘久久望着沈沁柔身影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满眼都是无奈,嘴角却微不可察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
*
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宁少言的用度更无须沈沁柔准备。
只是,刚刚既说出来要出门,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出门瞎溜达。
不知是不是受了青岚清晨所言影响,当沈沁柔定睛一瞧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渡口。
今日是上巳节,按照往常的习俗来说,来渡口泛舟的夫人小姐们应该不在少数,可而今却寥寥无几。
一直跟在沈沁柔身后的青岚,也同时发现了这个异样,她从袖中取出几文钱,同时随口跟渡口边卖花的阿婆搭话。
“阿婆,今年怎么鲜有人来河边游船呢?”
阿婆乐呵呵地从青岚手中接过铜板,一边将花串递过去,一边答话道:
“小姐,您有所不知,今日是有一位贵人花了重金,将这条河白日里所有的船都包下了……喏!你们看就是那条画舫上的那位……”
此时,沈沁柔茫然地立在岸边,顺着阿婆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视线。
青岚先一步回过神来,她气急败坏地叉着腰,指着画舫的方向。
“好你个宁少言!居然用从小姐这里借的钱,出来跟外室私会!他到底有没有将您放在心上?!”
“他倒是好精力,昨晚还在跟那个什么金桂还是银桂的颠鸾倒凤,彻夜未眠,今儿个一早又来私会这个姓许的狐狸精!”
“小姐,依我看,他那个腿不治也罢!现在跛着腿都要朝秦暮楚,日后当真好了,还不知要再弄出多少莺莺燕燕!”
……
青岚还在继续愤愤不平,而沈沁柔却始终目光平静地盯着河面上那一对交叠的身影。
过了许久,沈沁柔才缓缓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咚……”
胸腔中的跳动,依旧沉稳有序。
毫无波澜。
突然,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沈沁柔莫名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一滴泪水划过她的脸颊,重重砸在满是砂石的地面,瞬间消失不见。
见状,原本还在激动咒骂的青岚,立即噤了声,转而担忧地望着沈沁柔,试探着询问道:
“小姐,您可别吓我呀,您如果心中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千万不要憋在心中,气坏了身子,难受的还是您自己!”
沈沁柔抬起自己的袖口,随意地揉了揉仅仅剩下酸胀的眼睛。
这一次她彻底将自己的视线从宁少言身上收回,满不在乎地转向跟他相反的方向,“青岚,我突然特别想吃明芳斋的点心了。”
青岚彻底被沈沁柔这又哭又笑的情绪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却想着,或许给小姐找些事情做,令她分分心,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思及此,青岚赶忙追了上去,“好呀好呀,小姐,您不知道,玲珑布庄前日刚到了一批江南来的上好的织锦,难得今日得闲,可一并去瞧瞧!”
“好。”
*
宁少言陪着许芳苓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踏进府门时,他都还在咂摸着嘴回味着,今日许芳苓所用的胭脂的香气。
只可惜,分别时明明就差一点点他便可以一亲芳泽了,奈何许芳苓太过矜持,在他的唇即将落下时,匆匆躲开了……
哎,可惜!实在是可惜!
同样是姑娘,昨晚母亲推到房里来的那个玉桂就不同的。
看似老实巴交,实则举手投足间勾人得紧……
宁少言混沌的思绪中,开始缓缓浮现出昨晚浴池中旖旎的一幕幕。
柔软的小手宛如依旧贴在他的胸口……
就在宁少言沉浸在香艳回忆中时,有三三两两的小丫头端着不知什么东西从膳房往芳砎园的方向走。
期间,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宁少言听见了——
“听闻清风院的那位,今晨出门之后,至今现在都还未回府,你们说她会不会气得躲回娘家了?”
“不至于吧,世子不过是收了个通房罢了,又不是纳妾,这点包容心都没有的话,日后宰相府那位主子真的给抬进府里,她还不得被气死?”
“怎么不至于,她原本就出身那般低微的商贾之家,没什么见识,小肚鸡肠也是非常有可能的。我还听说,玉桂今儿个一大早就跑到清风院去‘负荆请罪’呢,如果我是那位,还不得气个半死!”
“不过话说回来,玉桂还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大气不敢出,没想到一晚上就成功爬上来世子爷的床,你是没听到,昨晚那叫声,要说是响彻了整个辰王府,都毫不夸张!”
“啧啧啧,难怪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呢!”
“哈哈哈,姐姐快别说了,咱们得加快脚步,送给王妃的汤该凉了。”
……
直到侍女们都走远了,宁少言才缓缓从树丛后走出来。
侍女们刚刚的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昨晚,他的确是冲动了些,在眼下这般紧要的关头,他真真是不该去惹沈沁柔不悦的。
这还是要怪玉桂那只小狐狸太勾人了,让人真的很难坐怀不乱。
宁少言抬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玲琅阁应该还未打烊。
他抬头朝一旁路过的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巴巴跑过来,俯身朝宁少言问安。
宁少言伸手朝怀中掏了许久,好不容易摸出两块碎银,他摊开手,“你,去玲珑阁,让掌柜的挑一对时新的耳铛带回来。”
“好的,小的明白。”
小厮刚要抬手拾起两块碎银,宁少言却先他一步将掌心合起。
思索片刻后,宁少言从中拾起其中一块碎银,塞进小厮手中,“拿去吧,快去快回!”
小厮面上笑嘻嘻,转头翻个了大大的白眼,快步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对包装精致的耳铛就已经递到了宁少言的手中。
他打开端详了片刻,满意合上。
起身,正准备往清风院去时,玉桂端着一只茶碗走了进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你走路小心些呀,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宁少言紧张地再次打开装着耳铛的锦盒检查一番后,严肃的表情才略微缓和。
再抬头,看着玉桂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
见她这般柔弱的模样,宁少言被冲撞了的气焰也灭了不少,他松开紧锁的眉头,腾出一只手将人从地上扯起来。
难得地耐着性子告诉玉桂,“一天天不要如此冒失,今日你不过是撞到了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万一哪日你把王妃撞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玉桂还未从先前的惊魂中收回心魄,脑袋却点如捣蒜,“世子教训的是,是玉桂莽撞了,玉桂甘愿受罚!”
宁少言见她如小猫一般娇弱的模样,心下大悦,笑着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玉桂的鼻尖,“你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好好惩罚你!”
说罢,宁少言踏着轻快的步子,哼着小曲儿走远了。
而他背后的正厅内,立在袅袅树荫中的玉桂,望着渐渐消逝的背影,意味不明地挽了挽原本低垂的唇角。
*
自从嫁入辰王府,沈沁柔好久没有如今日这般逛街了。
此时,她正兴高采烈地将今日从玲珑阁中挑选的珠钗簪花一一取出,对镜佩戴。
没料想到院中竟然来了位“稀客”。
当丫鬟报,“世子到”时,沈沁柔和青岚脸上的笑容霎时便敛了去。
宁少言前脚刚踏进门槛,青岚就忍不住嘲讽道:“我刚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到辰王府中的大忙人世子爷,今日居然能百忙之中来一趟清风院,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也不知道世子爷这次来,又是想要赊多少银子,给哪位美人买礼物呢?”
青岚毫不掩饰,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宁少言。
沈沁柔及时开口阻止,“青岚,过来,把桌上的东西收一下,好给世子挪个坐的位置。”
青岚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也拗不过宁少言始终是她的主子的事实。
摔摔打打许久,青岚终于从一堆锦盒中挪出了一张凳子,连拖带踹地摆到宁少言面前,“世子爷,您请坐。”
沈沁柔知道以青岚的性子,再继续在房中待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惹怒宁少言的话来。
她赶忙摆摆手,“青岚,你下去吧。”
青岚无奈瘪瘪嘴,“是。”
如今,房中仅剩下宁少言和沈沁柔二人。
宁少言环顾一圈房中堆满的礼盒,开始没话找话,“夫人,今日这是外出添置了一番吗?”
“不过也是,你如今嫁进来辰王府,用度跟你之前在闺中定然是不同了,是该添置些,以免日后陪同王妃出席宴会时失了礼数。”
闻言,沈沁柔冷笑一声,“的确,嫁进辰王府后,我的用度已经降了不止一个等级,就拿这喝水的茶盏来说,以往我在沈府的时候,府中用的都是上好的景德镇白瓷茶盏,而如今到了辰王府只有宜兴紫砂茶盏,品茶的口感真的是天差地别。”
宁少言从前只觉得沈沁柔是个逆来顺受柔弱性子,今日倒是头一次见她顶撞人的功力,跟他妹妹比也不输分毫。
不过,现在他将今日沈沁柔这些异常都统统归咎于妒忌。
沈沁柔是妒忌昨夜自己与玉桂圆了房。
于是,他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耳铛从怀中取出,一步一步行至沈沁柔的背后,一手轻轻扶着她单薄的肩头,一手豪气地将装着耳铛的锦盒放置在沈沁柔的面前。
“这是我亲自去玲珑阁为你千挑万选的,看看喜欢吗?”
沈沁柔一言不发,配合地掀开锦盒的盖子,一对翡翠耳铛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过一眼,“啪”的一声,锦盒再度被合上,她生硬地对宁少言说了句“谢谢”。
宁少言有些不解,“不试试吗?”
沈沁柔抬手不着痕迹地将宁少言搭在她肩头的手掰开,“今日逛得有些乏了,如果世子无别的要紧事的话,妾身这厢想要先梳洗歇息了,世子也早些回院子养足精神,明日开始正式治腿了。”
宁少言听到沈沁柔让他“养足精神”,脑子里想的却是,她定然是还在为昨日之事吃味呢,还特地叮嘱他今日不要再那般。
想到这儿,他心情大好,难得对着沈沁柔微笑着点点头,“好,为夫今日便听夫人的,今日定会早日歇息。”
说完,宁少言脚步轻快,朝门外走。
沈沁柔今日是真的乏了,送走宁少言之后,就赶紧让侍女们备水,自顾进浴池梳洗。
梳洗完毕后,青岚在为沈沁柔绞发中水汽时,发现妆奁前多了一个陌生的盒子。
“小姐,那是今日世子送您的?”
沈沁柔正在看书,许久才将注意力分出些许,轻声“嗯”了一声。
青岚嗤笑,“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送的什么?”
“耳铛。”
青岚冷眉冷眼,忍不住朝旁啐了一口,“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居然不知道小姐你一戴耳铛就耳朵发红,如今根本没有了耳洞。”
沈沁柔懒懒打了个呵欠,合上书,“熄灯睡了。”
她刚起身,似是想起什么,抬了抬手指着那个宁少言带来的锦盒。
“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