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尧不出意外起晚了,悠然醒转的时候,身侧被窝早已凉透。
简单用了些糕点当早餐,宋尧叫来管事照例询问山庄各项事宜。
“……府尹家的小公子前日在学堂和魏家的孙子打起来了,魏家娘子和府尹家的儿媳在杨大人家的花宴上拌了几句嘴,闹得好生难看…”
魏家娘子夫家虽然只是末流商贾,但人家有个争气的哥哥,入了六贤王法眼,进入仕途后一路高升,连带着魏家在庆阳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那魏娘子也偏是个泼辣货……
咬一口金丝软枣糕,宋尧思索片刻,“她们两家都定了独栋的园子?”
管事点头,“魏家娘子比府尹家的儿媳晚一天,两个园子…刚好挨着,我查了下簿子,山庄生意太好实在倒腾不开。”
他又说,“也怪接待的伙计糊涂了,应了这两家人……”
管事说完微微低头矗立原地,一副等他拿主意的样子。
“……”
当真是巧的很,巧的都近乎妖邪了。
这魏家娘子和府尹家的小儿媳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细数起来还是在闺中就结下的仇怨。
好像是魏家娘子在哪家夫人的花宴上不小心弄早了府尹家儿媳的裙角,府尹家儿媳当众讥讽她出身低微?
就这么桩小事,两个人斗了许多年,不过之前娘家、夫家都比不上府尹家儿媳,多是魏家娘子吃瘪。
可随着她哥哥发迹,两个人已经能斗的势均力敌,甚至有魏家娘子隐隐占据上风的苗头。
就这么一对冤家,偏生缘分逆天,每每都能凑到一堆去,可苦了做东的主家…
宋尧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品尝这枚苦果…
“确定倒腾不开?”
管事操着一脸苦色开口:“客人已经住进去了,咱们总不好临时让人再换,那样多少有些得罪人。”
可就让那两位左右院子住着,指不定要在他这个小小的山庄唱多少场大戏…
头秃…
他问:“最东边的园子住的是哪家。”
“是做布匹生意的谢家,谢家大公子养在外面的外室,一个叫嫣然的烟花女子住着,租了……半年。”
宋尧咋舌,他本想两家人一南一北住着,庄子那么大,两家人想碰面也是不容易。
若是寻常人家,两家情况大家都知晓,他降些租金,再欠个人情,大多许是会愿意帮他这个忙。
但这家偏生住的是个烟花女子,再这么干,即使没有旁的心思,也会让人觉得自己在看人下菜碟,是在欺负折辱她……
“前后院子,挑好相予的人家探探口风吧,少收半个月租金。”
“是。”
宋尧又叫住管事,“找个机灵点的人,别空着手去。”
实在没办法,他和徐二收拾收拾东西去祖父园子住,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不到最后,宋尧不情愿这样做……
在他心里,这里比徐家宅子更像家。
“大哥哥不好了…”
林卓小跑进屋,大冷天硬是跑了一头汗。
“出什么事了。”
“徐家…徐家送下人来了!”
·
脚步匆匆,刚走到一半,刚好碰到黑着脸的玉谨,他身后跟着一溜儿丫鬟婆子。
姿容最为出众的两位妙龄女子走在最前,一清淡、一妖娆,顾盼生姿…
“……”
这是送的……下人?恐怕是送来给徐二红袖添香的才对。
宋尧胸口堵的厉害,喉咙也跟着干疼,觉得莫名火起,路过的狗都想踢两脚…
一路走到后院,四周全是徐家人了,忍了一路的玉谨立马爆发。
“谁教你们的规矩,哪家下人敢走正门?还敢堵在哪里,安的什么心!”
“大庭广众之下半点不知羞耻。”
…
妖娆长相的少女抬头,声音和长相一样柔媚:
“禀管事,奴婢芍药,大夫人觉得山庄事情繁忙,二少爷和夫人身边也没人随身伺候,特意命我等过来‘贴身’照顾主子,为主子分忧…”
宋尧眉头一挑,他能听出来,‘贴身’二字不用刻意咬的那么重。
走了半程路,等坐下的时候他已经不那么气愤,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不是么?
“你叫芍药,那你呢。”
宋尧偏头看向一直未开口的少女。
“回主母,奴婢贱名玉莲。”
主母…
宋尧眼皮又是狠狠一跳,这…古怪称呼。
玉莲、芍药,一白、一红,一纯洁、一妖娆,难为胡氏费心找来如此娇嫩又风格迥异的两朵花来服侍徐二。
他看出来了,后面那一堆丫鬟婆子都是搭头,这两个才是胡氏的主要目的。
就是觉得徐二不可控了,想给他房里塞人,最好能吹吹枕边风,甚至膈应宋尧都是捎带的。
“多谢婆母好意,不过少爷身边有人伺候,山庄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这么多人,我这就差人送你们回去,想来婆母也能谅解一二。”
他这边确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这么些人。
而且,就算……徐二身边要有人,也不能胡氏的人,不能是对他心怀不轨的人。
宋尧忽然好烦躁,抑制不住的烦躁,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像是料到他会如此说,芍药昂首挺胸,语气夹杂轻蔑:
“少夫人,子嗣是一族一等一的大事,您不能自己不能生育,就霸着少爷……”
“啪”
芍药娇嫩的脸肉眼可见浮现一个红肿的掌印。
“混账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满口不清不楚还敢妄议主家!”
芍药直勾勾瞪着端坐主位,稳若泰山的宋尧,唇角含笑,有恃无恐嚣张至极。
“我是大夫人院里的,怎么处置要请夫人定夺,嬷嬷越俎代庖可是大忌,当心夫人找你秋后算账…”
宋尧:“……”
实在美艳,却又着实愚蠢,但她确实有句话说对了,到底是胡氏院子里的人,他还真不好料理,否则传扬出去又是不敬婆母、善妒一大堆罪名…
搞不好还要连累徐二,脑海中徐二手不释卷的样子不断翻腾……
要考功名,名声不能有损……
呃……虽然他家二爷早已声名狼藉…
玉莲则要聪明、乖驯的多。
她盈盈跪下,恭敬扣头:“请少夫人容许贱婢留在山上伺候老太爷,贱婢自当感激夫人再造之恩,贱婢自当小心本分,恪尽职守。”
‘再造……之恩?’
这是想委婉的告诉宋尧她也是被胁迫的?身不由己?
如何处理这些人真的很让他头疼。
本以为那天徐慎的态度已经足够鲜明,徐家那些人起码不会如此明晃晃塞人过来。
但胡氏明显耍小聪明钻空子,只说这些人是来照顾主子起居的。
祖父和秦生又都在山庄……她理由就更充分了。
思虑几经反转,宋尧觉得还是要把人留下来,除了——芍药。
“林卓,把人安排去祖父院里,让这些人小心服侍祖父。”
十几个堆在一起瞧着乌泱泱,打散在偌大的院里也就不显。
芍药顶着巴掌印,得意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端坐高位的宋尧。
芍药对自己的美貌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又有胡氏撑腰,她甚至已经在勾勒日后母凭子贵,宋尧在她手底下卑微讨生活的美好日子……
“把她捆了。”
那婆子早就看芍药不顺眼,主子发话,那嚣张的小玩意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摁在地上,发丝散落,娇嫩的脸蛋和地面亲密接触后沾染泥污……
她满眼不敢置信,“你…你敢!”
“嘴贱的小蹄子,还敢顶嘴!”
根本不用宋尧发话,嬷嬷已经左右开弓赏了她好几个嘴巴。
“好生送回去吧,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学给夫人听。”
这样嚣张,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货,没有主家敢用。
他也不算师出无名,何况别人包括那个玉莲都留下了,胡氏也不能再说什么。
多几张嘴吃饭而已。
他吩咐玉谨,无事不可准许她们随意进出院子。
·
徐二回来,已是下午。
知道宋尧把人留下来,徐二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是他不明白胡氏的心思?还是他……默认了!
难道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还是说…宋尧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接受胡氏给他屋里塞人?
换位思考一下,但凡有人给宋尧介绍小伙汁,自己分分钟把他头锤爆!
“回来了二哥。”
“为什么要把人留下。”
手腕被捏住——很痛。
抬头,恰好对上徐二冷冽的一双眼眸。
他一字一顿,“为—什—么—把—人—留—下。”
“?”
他怎么还发上脾气了呢?
宋尧挣扎无果,“二哥你先松开,疼……”
徐二垂眸,宋尧手腕因为血液不流通微微发紫,他微微送了力道,依旧抓着他手腕,瞧架势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
“为什么不让玉谨把人送走,别说你不明白胡氏打的什么主意!”
宋尧偏头,并不想和他对视。
“她们没有错处,再说借了照顾祖父的名头,我总不好没有理由就拦着继母不让她关心儿子、拦着儿媳向公爹尽孝……”
徐二更气了,“她分明直到她没安好心,打发几个下人而已,要什么理由?大不了都推到我头上好了!”
“你这次收下了,下次呢?她在往我房里塞人,难道你要照单全收不成?”
徐二冷笑,语调不自觉拔高,开始口不择言:
“那你可是真贤惠!爷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腔真情喂了狗’,宋尧你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