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先前专门学习过,亲眼见到时,冲击力跟图画不能比。
现在回想选妃那晚,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竟试图邀宠。
古人云,无知者无畏。诚不欺人。
穆凝姝压住内心的惊惧,默默劝解自己,这、这个一定是因为在水里。
生活常识,东西放在水里,会显得比较浮夸。
其实嘛,没什么的。
对,就是这样。
她淡定抬眼,装作无事发生,沉稳道:“水有些凉,我再去让人送点热的过来。”
正要转身,脚绊鞋子,迎头朝水里栽去。
赫连煊眼疾手快,站起来掌住她双肩,水花四溅。
高大身躯将她整个人拢住,水流温暖,顺着他的肢体洇湿她衣裳。
穆凝姝揉去溅在眼里的水,一睁眼……看得更真切了。
这回,连水的遮挡都没有。
穆凝姝:“……”
朝下看不行,她果断抬头,正对上赫连煊的眼睛。
更不行了。
瞬间双颊滚烫。
但莫名其妙的担当感,不允许她落下风。
宫里出来的人,该是有见识的。身为贵族,从小有奴仆服侍,被人看看,看看别人,都是寻常。
上回他给她上药,坦坦荡荡,理直气壮。这回轮到她看他,她就得羞羞答答?
不行,她得稳住。
敕加人总爱笑话姜国女子胆怯,她今天亲自辟个谣,让他见识下姜国公主的格局。
这是人与人之间的面子问题,是国与国之间的文化较量。
她对视回去,目光坚定如义士。
赫连煊神态自如,眼神慢悠悠打量她。
她平日里,惯爱摆出副端正成熟模样。
礼仪周到,言辞得体,时常让人忘记,她也才十八岁。
他耐心不佳,素来厌烦人笨手笨脚,身边之人皆精明干练。
今晚却觉,她这样也挺有趣。
故作淡定,眼底却泄露出极隐蔽的懊恼和窘迫。
活泼,生动,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浅粉色的寝衣溅过水,湿乎乎,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身形。
身形……咳,倒是的确成熟,做不了假。
终是赫连煊先挪开眸光。
他闷咳一声,“你衣裳湿了,去换件。”
穆凝姝如获大胜。
对峙解除,她莫名其妙的斗志瞬间无踪,再是撑不住场子,立即转身逃走,动如脱兔,连鞋掉在地上都没发觉。
回到床榻这边,她脱去湿衣,随手扯过床头红袍。
穿着衣裳,她忽然想起白日里故意拿来怼玛茹的话。
她怼人时,只顾着随意发挥,见招拆招,往往别人说什么,她就顺着怼回去。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穿旁人的贴身衣物,着实是件很暧昧的事。
他赏赐时挺大方,怎么就非得吝惜一件半旧睡袍呢?直接送给她不行吗?
脑子里再度涌入方才的场景,羞耻感开始反扑。
她钻进绒毯中,胡乱拉起,把自己脑袋盖住。
唯有一睡解千愁。
明早起来,又是一条新好汉。
* * * * * *
两天后的下午,天公作美,阳光温暖。
申时一刻,穆凝姝牵着绝影,准时到达王庭外,朝侍卫道:“我要见大单于,劳烦通传一声。”
侍卫笑道:“单于交代过,您来了直接进去,用不着通传。”
穆凝姝:“好,多谢。”
看来赫连煊记得约定,提前告诉了侍卫。
做事还挺妥帖。
她直接推门进去。
草原寒冷,秋末天气转凉后,王帐中会再加设一道厚皮草门,用以隔绝寒气。
两道门之间的空间很大,放有茶几和软垫,若是里头有人在,后来者可在此处休息,等候通传。
她听了听,里头很安静。
想来,赫连煊已处理完政事,等她过来。
她推开第二道门,笑道:“单于,我把绝影牵来了,还带了点心。你想先吃点东西再去玩儿呢,还是等去了草原边骑马边……吃……呢?”
后续的话,随着帐中画面展露,越说声音越小,微若蚊呐。
王庭中,刷刷刷,两排粗壮汉子齐齐回头。
穆凝姝愣住,心如擂鼓。
她从前没进过王帐,不知道这玩意儿隔音效果这么好。抑或是,他们议事的声音能这么小。
刚被赫连煊一顿追责训话的大臣们亦是愣住。
大单于心情不佳,帐中氛围胶着,大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这人忽然闯进来,简直地狱无门偏来投。
竟还是个女人。看容貌,来自中原。
听说,单于近来颇宠爱一个中原公主。
作为后妃,擅自闯入朝堂,未免太恃宠而骄。
即使受宠,在单于这种事业狂魔面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几个熟识的臣子对下眼色,枯燥的挨骂盛宴上,难得有出好戏。
穆凝姝遥遥望着王座上的君王,他容貌虽年轻,气势却威严,睥睨群臣,冷冽凛然。
同夜里任她闹腾的人,不似同一个。
她默默往门那边挪,盘算着不动声色溜出去,却听他道:“现在什么时辰?”
札木尔回禀:“申时一刻。”
他朝她招手,“过来。”
穆凝姝不敢违抗,顶着众人目光,走到他身旁,默默腹诽。
她闯进朝堂,固然有错,但她是守时赴约,谁知里头是这般情况。若他要责罚,至少等回了后宫再罚,大庭广众之下,还都是男人,她也要点面子啊。
赫连煊抬手,她瑟缩闭眼。
当众家暴也太没品了!
却并未感到痛。
他拂开她乌发上纠缠的珠链饰物。
赫连煊指指身侧的软垫,道:“坐在这里等会儿。孤忘了时辰,事情还未议完。”
说罢,再没管她,又转向大臣们,让人继续禀报政务。
比起先前汇报、被批得狗血淋头的臣子们,后续臣子们的运气好得多。
不知是因这位阏氏来了的缘故,还是大单于急着结束,去陪她“玩儿”,总之,进程飞快,中途大单于甚至没再停下来骂人。
散会后,大臣们擦擦额汗,心态从看笑话转为期待凝姝阏氏下次还能过来。
最好是日日都来,陪着单于开会。骂人变少了,散会变早了。娶媳妇包治百病,尤其是暴躁症。这个理由很好,以后可以用于给小辈催婚。
王庭中,人已走光。
穆凝姝自觉认错,道:“侍卫让我直接进来,我以为是你特意交代的,以为你忙完了,在等我。早知如此,我该在外面候着。后宫妃嫔不准涉政,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会仔细些。”
赫连煊倒茶,顺手给她也递一杯,道:“很早之前跟他说过,不用拦你。你没来找过孤,所以不知道。小事罢了,不必在意。上朝感想如何?”
穆凝姝捧着茶杯,诚实道:“不如何。听不懂,挺无聊,帐中人多,闷闷的……他们不好闻。”
全是草原糙汉子,人员密集,热烘烘的人味。
不像赫连煊,清淡松香。
倒也不是大臣们臭,贵族再脏也脏不过马场奴隶。
只是她被赫连煊养刁了,对味道格外敏感,由奢入俭难。
赫连煊微表遗憾,道:“可惜,孤还想着,以后带你上朝。你头发摸着挺舒服。”
穆凝姝:“……”
方才她坐在他下首,他有一搭没一搭摸她头发,跟摸狗似的。
按照他上朝的频率和时长,她要是陪着,迟早被他薅秃。
穆凝姝十动然拒,道:“感谢单于厚爱,但为了我美丽的头发,还是免了吧。”
两人走出帐门。
穆凝姝上马执缰,赫连煊坐到她身后,没跑几步,玛茹策马出现,停在两人身旁。
玛茹笑道:“表哥,凝姝阏氏,你们也来骑马?好巧,我也是,一起玩儿吧。”
未等赫连煊发话,穆凝姝好脾气道:“好啊。既是巧遇,公主一起玩,人多热闹。”
巧才有鬼。
玛茹的侍女神出鬼没,暗中盯着她和赫连煊的毡帐。
今日她来王庭前,特意牵着绝影慢悠悠晃了一圈,保证让玛茹知晓此事。
玛茹鼻头都冻红了,显然在王庭外等了许久,制造这场偶遇。
到马场后,见穆凝姝只会最基本的跑步,玛茹得意显摆马术,誓要将她比下去,衬得她格外笨拙。
穆凝姝脾气依旧软绵,顺着玛茹说话,再暗戳戳提几句绝影,“绝影太高大,若是换其他正常马匹,我定能骑得更好些。”
鱼儿果然上勾。
玛茹要换马。
一旁的赫连煊兴致寡淡,玛茹来后喧宾夺主,没他什么事。
听到换马,他才开口说话:“绝影暴躁,你骑不了。”
玛茹不服气,使出老一套撒泼耍赖,“我什么马没骑过?表哥你就是偏心,穆凝姝初学都能骑,我骑术比她强得多……”
申时那会儿,侍女跟她说,穆凝姝取了绝影朝王庭走,她便连忙赶过去,正好看到穆凝姝跟侍卫说话。
王庭为军机重地,她等着看穆凝姝碰钉子,侍卫却笑脸相迎放行。她也过去,侍卫竟拦住不放,害得她在帐外等候许久,天寒地冻,越等越憋屈。
闹上一阵后,玛茹直接翻身上马,策马远奔,力证自己骑术碾压。
忽然,绝影嘶鸣不止,胡乱跃动。
“啊——”
一声惨叫后,玛茹在空中划出条弧线,坠马落地。
赫连煊骑马前去查看。
穆凝姝跟在后面,慢悠悠走过去。
途径她常常晒太阳的小土坡。
寒冬将过,春日将至,小土坡上冒出几根极短的狗尾巴草苗苗,青翠稚嫩。
莫勒钦不知所踪。
他留给她的小奶狗,她包在怀里,一路带到赫连部。被玛茹摔过后,没过两天就死了,埋在这个土坡下。
她受玛茹欺负,她的朋友受欺负,连狗都逃不过。
今天风水轮流转。
玛茹嘴唇惨白,趴在地上,前所未有的狼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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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