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直到次日黎明将近,来给他梳洗打扮的宫女把他叫醒。
宫女有十来个,个头都一般大小,胖瘦也几乎一模一样。她们一句话都不说,利索地干着各自分内的事。
裴二被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下了床,但他才一落脚,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下瘫去,像是软趴趴的面条那样一点儿都不受力。
两名宫女便将裴二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扶着裴二的一名宫女道:“仪式在傍晚举行,时间还早,公子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要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
没等裴二回应她,她就已接过一名宫女递过来的水粉色小碗给他喂起了粥。裴二便僵硬地张开嘴,由着她喂了进去。
宫女一直将一碗红豆红枣花生粥给他喂完,才停下来,给他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道,“公子,喝口水漱漱口,奴婢们就开始给您洗漱,打扮。”
裴二配合着宫女漱了口,开始由她们给他擦脸,收拾了起来。
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着,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裴二也沉默着,事实上裴二的精神已支撑不了他去胡思乱想,他就像是没有感情,思想的木偶一样。
过了一个时辰吧,宫女们给裴二装扮好了。这一次,裴二不再穿得是女装,而是男装,还是红彤彤一片,看着一样刺目。
宫女最后给裴二系好黑色的腰带以后,道了声:“公子先歇息。”就一一退了出去。
裴二瘫软在椅子上,望着镜中已经越来越模糊的他自己的模样,虚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皇上很期待今日的婚礼仪式,早已让宫女为他更上了新衣服,是黑红色的,有金线绣纹的长袍。
他在乾坤宫内悠闲地来回踱着步子。
王书杰垂着眼帘毕恭毕敬地站在屋门一边。
皇上走累了,很潇洒地将衣摆一掀,坐到了窗下的茶桌旁,望向了已开始变黄的树叶。
皇上的表情很恬静,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若不是他即将会说冷漠的话,还真是让人看不出来他的心其实是冷的,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温暖。
他道:“你说鸿弟回来了会生气吗?”歪着头看向了王书杰。
王书杰并未言语,依旧垂着眼帘。
皇上就微微一笑,又转回头,望向了窗外:“世间的事不总是他觉得该怎样,就要怎样。有些事,他就是会无能为力。”
王书杰的眼帘还垂着,像是紧紧闭上了一样,依旧沉默不语。
毓秀王骑着他的爱马一路狂奔,把马累得口吐白沫倒了下去,才停了下来。
毓秀王又急又气,但最多的还是愤怒,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要想办法先赶回京城才对。
马儿自然不能再上路,毓秀王留下了它,自个飞奔着向前跑去。他想,此去沿途一定会有人家,一定会有客栈,他一定会再找到马匹往京城赶去。
夜色浓郁,不知名的鸟儿叫着,在幽深,漆黑的夜里听得更是孤寂,凄凉。
毓秀王没有心情去感受夜的静谧和鸟儿的喧叫,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赶紧找到一匹马,赶紧往京城赶去。
许是毓秀王的不断祈祷和真诚真的感动了上苍,他还没跑多久就见到了一家客栈,还是一家很阔气的客栈。
毓秀王没有犹豫,也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
店家正在忙着算账,瞧见毓秀王一脸狞色和急迫,还以为他要抢劫,瞬间就吓得脸色惨白。
毓秀王来不及解释,道:“给我一匹马!”说着,把他腰间的玉佩利索扯下,放到了柜台上。
店家怯怯地扫了一眼,见乳白色玉佩一面上赫然刻着一个鸿字,又抬眸仔细扫了几眼毓秀王,见他一身戎装,脸色黢黑,但神情刚毅,果敢,便猜测他可能是击退漠北敌军的毓秀王,于是惊喜而又激动道:“你是。。。。。。是。。。。。。”
毓秀王很着急很着急,便自己道:“我就是上官鸿!”
客栈一楼还剩下的三四桌食客一听,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而庄重地望向了毓秀王。
毓秀王当真是十万火急,又道:“还请行个方便!”
店家喜出望外,忙走出柜台,一边向毓秀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向外走:“是毓秀王!真是小人三生有幸能得见王爷真容!王爷要马还来的买?王爷是咱大康国的英雄!莫说要马,就是要小人的店面,小人也甘愿拱手相送!这是小人新得的一匹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
不待店家说完,毓秀王已翻身上马,策马而出很远了。
店家失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忙朝着毓秀王已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喊道:“王爷您的玉佩?!”
毓秀王有了汗血宝马加持,心中的力量便像是泉涌一般。他想以他如今的速度,他是一定能够赶回去阻止那场荒唐的婚礼的。
皇上赐婚,此次宴请了朝中所有的大臣,在不到傍晚就将大臣们聚集在一起,坐在了宽阔的露天场地,等候了起来。
已到了仲秋,故而艳阳高照也不是那么热,反而能欣赏一下秋高气爽的美景。
大臣们都着红衣,正襟危坐,一个个严肃有加,不苟言语,只有皇上像是在秋游一般,神清气爽,心情极佳。
皇上浑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边接受着者身后宫女为他轻轻地扇凉,一边不时吃着另外的宫女给他递到嘴边的葡萄,还偶有感慨,赞叹一下天空的遥远和湛蓝。
对于诸位大臣而言,此番犹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但对皇上来说,好似时间根本就不够用,故而,在夜幕开始降临之下,才会无比怅然:“夜来得太早了!寡人还没有看够万里山河的美景呢!”
诸位大臣无一人应语,都垂首不语,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身边一直侍奉的近身太监,从一侧速速跑来,附在皇上右耳侧,低声说了一阵,皇上就欣然大喜,站了起来。
诸位大臣眼见如此,也都连忙站了起来。
皇上笑着,喊道:“吉时已到,诸位爱卿不必再如此拘谨!”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还是严肃不已。
皇上的声音就陡然阴沉了下来:“寡人已经看够你们的麻木,此刻,难道还要如此不知趣?!笑!给寡人好好地笑!开怀大笑!!”
诸位大臣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难堪地哈哈笑了起来。
皇上龙颜大悦:“好!这才好!这才应景!!”然后慢吞吞地坐了下来,又瘫在了椅子里。
很快,新人被搀扶着走了上来,但明眼人一看都知裴二身体状况极其不佳,摇摇欲坠,但皇上却还是一脸喜色,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位大臣便又开始严肃,愤怒起来,尤其是,此前皇上为了裴二已闹得沸沸扬扬。
太监上前向皇上请示:“皇上,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这。。。。。。”
“当然是即刻行礼!若是有缘人,还在乎那硬邦邦的礼数?若是无缘人,就算是遵守了礼数,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白头到老。”
“是,皇上。”太监就退到一边,清了一声嗓子,喊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堂。”
裴二和张清文便被宫女搀扶着,经过诸位大臣眼前的道路,走到了阶梯之下。
太监扯着嗓子喊道:“请新人一拜天地。”
裴二很不情愿,但他此刻浑身无力,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宫女让他怎么做,他就只能怎么做。
裴二和张清文拜了天地,太监又喊道:“二拜皇上。”
裴二和张清文又向皇上深深一拜。
皇上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但还在笑,像是都笑得流出了眼泪。
眼看着到了第三拜,“夫妻对拜”,裴二这下是怎么都不愿意被宫女强迫了。
若说之前裴二觉得无所谓,不就是拜天地,拜皇上,可是此刻,他要夫妻对拜,要和眼前这个没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行夫妻对拜之礼,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毓秀王。因为在此刻,他所能想到的,能跟他夫妻对拜的人只有毓秀王,再无旁人。
太监喊道:“夫妻对拜!”
张清文已垂下了头颅,但裴二的身子还挺得笔直。
两名宫女搀扶着裴二,见裴二不配合,就使劲儿想强迫裴二弯下腰来,但谁知,她们使了很大的力气,甚至是已经没了体面,但是裴二依旧稳如泰山。
太监也急了,忙提高音量,又喊道:“请新人夫妻对拜!”
裴二像是一棵松柏一样,直挺挺的,一点儿要弯曲的意思都没有。
诸位大臣看得认真了。
皇上自然也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眼神不禁就危险地眯了眯,坐端正了起来:“裴二,怎么你听不到‘夫妻对拜’这四个字吗?”
裴二尽可能大声道:“小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