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对月 第15章 第 15 章

峭壁上刮过一阵风。

姜九歌没感觉到冷，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低头一看，两片红色的花瓣婉转飘落。

顺着花瓣滑行的痕迹，下面看见两个眼熟的人。

姜九歌忍不住心上一喜。

但两人却一点没注意到她。

她试图发出声音引起两人注意。

糟糕的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更糟的是，这次连系统都呼唤不出来了。

姜九歌懵了：“……？”

五臂之遥的下方，木语凝与紫衣少年并排坐在一块巨石上。

紫衣人手臂上负了伤，好在已经止住血。

“虽然你这伤口看着有些吓人，但不必太过担心。”木语凝见紫衣人眉头紧皱，笑着安慰他，“姜公子肯定会想办法下来救我们的。”

“谁要他救。”

紫衣人不冷不热反驳，“我家有长辈在这附近，小花会找他们来救我的。”

小花本花姜九歌，正挂在悬崖上无法说话。

梦境光怪陆离，不知道这次，她又变成了个什么东西。

“你叫韩蒙对吧？”

木语凝单手撑住下巴，看着紫衣人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她语气十分笃定。

韩蒙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直白的女子。

韩蒙嘴角一抽：“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木语凝笑答。

没等他出声反驳，木语凝继续道，“这绝音谷我掉下来很多次了，你是第一个愿意陪我跳下来的。原本我只要等上七天，结界一消失我就能自己走出去，现在带上你，还得担心你能不能熬过七天。”

绝音谷中有道天然的阵法，从谷外很容易破阵，而从谷内却毫无办法。

管你是魔是神，破不了阵，就老老实实待上七天，等阵法自动失效，再走出去。

说完，木语凝幽幽叹了口气，似乎真在担心韩蒙会拖她后腿。

姜九歌听完，觉得他俩真是绝配。

就不会说话这点来看。

“你误会了。”

韩蒙听完，悠悠道，“我脚滑，摔下来的。”

他发誓，他说的是真的。

木语凝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笑：“你还当真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对于逗韩蒙玩这件事，木语凝不遗余力，似乎看见他生气，能让她心情变好。

绝音谷中没有食物，木语凝身为仙体自然扛得住。

但韩蒙却不行，尤其还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时间飞速流动，不知过了几天，两人还是没等来搭救。

韩蒙陷入昏迷，奄奄一息。

姜九歌有些难受。

毕竟一同相处了几天，哪怕两人一直没注意到她。

她也不想就这么看着韩蒙死了。

于是她决定不看。

但周围的一举一动尽收于她眼底，避无可避。

姜九歌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暗示自己去看雪花、看石头、看……

除了这两样，就没有别的可以看了。

等她再一转眼，两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木语凝的白衣覆在韩蒙身上，他大半张侧脸都木语凝被挡住，只能看见小半张露出的眉头紧锁的脸。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而下，裹挟着暗香浮动。

枯枝坠着雪，开出白梅，大音希声，暗处石缝间蓄力抽发的嫩芽，等待春意的来临。

韩蒙紧闭的长眸终于缓缓睁开。

他反应过来木语凝在做什么后，一把推开了她。

不知是惊讶更多一些，还是恐慌更多一些。韩蒙原本苍白的唇色恢复红润，连耳尖也跟着透红。

他吓得连连后退，死死捂住唇，眼睛睁得老圆，染上薄怒，一副被轻薄去了的模样。

这副神情，比起舞刀弄剑的公子，更像闺阁中的世家小姐。

木语凝淡定拭去唇角的血渍。

与她镇定的模样相比，韩蒙的大惊小怪，像是没见过世面。

“我的血。”木语凝一本正经道，“可以救你。”

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韩蒙身为男子，自然不该显得如此小气。

他想明白前因后果，结结巴巴，吱吱唔唔道完谢。

见韩蒙心情平复下来，状态也好了不少，木语凝挨着他坐下来。

“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好不好？”

也不管韩蒙愿不愿意听，木语凝自顾自讲起来：“在很久以前，我从神树上降生，见到了世上第一个人。”

“他有一双，很讨厌我的眼睛。”

“虽然他没说过。但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学会了讨厌这种情绪。”木语凝转头看韩蒙一眼，脸上带着小小得意，“不需要别人教，我就无师自通了。”

韩蒙本来不想听她的故事，看着她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明明蕴着开心，瞧着却令人难过。

他只得僵硬点点头。

沉默下来，继续聆听起她口中的故事。

“不过我后来发现，那不是因为我聪明。”

木语凝情绪低落下来，“而是我生来就有一种能力，见到每个人的第一面，就能感受到此生与他们之间最厚重的情感。仇恨、悲悯、厌恶、喜悦、爱意，在我见到他们的第一面，便已注定。”

“虽然那个人很讨厌我，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在凤凰神山陪着我长大，不对，现在叫天山。”

木语凝似乎不喜欢“凤凰神山”这个叫法，她改口后，继续道，“后来他去了人间。”

“他说他要去找曾经弄丢的一把剑，等找到后，就会回来。可是已经过了好多年，他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他想找的，根本不是那把剑。”

“你们称这里为凤凰神山，但真正的凤凰神山怎么会是人族能踏足的地方？在你们知道这里的那一刻，神山便已不复存在。”

木语凝伸出手接住雪花，她掌心太凉，连雪花也不能融化。

“千年前，凤凰神山还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神凰一族在此繁衍。少姬景千璃凝聚天地灵气，受远古众神赐福降生，自小与苍龙族少主时泽定下亲事。两人情意甚笃，只等成年便举行大典。”

“可天意弄人，神凰族一夕覆灭，时泽担心祸事累及苍龙族，匆忙与景千璃退亲。此举招致景千璃的怨恨报复，她走火入魔成为一方邪神，勾结魔族，灭了苍龙族。魔族被她利用完，也被她反手灭了。”

“神魔两族因此受到重创。大战中存活的神族大多灵力微弱，留落人间，开辟境泽仙山，创派立宗。对，姜公子就是来自那里。”

木语凝说到此处笑了一下：“当然，这些都是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真假未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景千璃确实死了。她的命养出了梧桐神树，孕育出现在的凰族。凰族只能孕育女仙，代代单传。等我死去那天，才会有新的凰族诞生。”

木语凝的故事讲完了，韩蒙却没听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关联的两个故事，却要放在一起讲，肯定有大道理。

韩蒙如是想着。

可他实在没想明白这两者间的关系。

韩蒙问道：“这两个故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木语凝摇摇头，道：“这是一个故事。”

韩蒙更摸不着头脑了：“一个？可你见到的第一个人，和后面的故事毫无关联。”他想，木语凝真是个不会讲故事的人。

“我说这么多，你就只注意到他？”木语凝突然凑近道，“我是在和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韩蒙下意识答道。

木语凝笑意更浓。

“你喜欢我。”

木语凝停顿一下，随后缓缓道，“是因为我知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在喜欢你。”

“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胆子最大的女郎，也不会在两面之缘的情况下，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

更不会轻薄别人。

可木语凝会。

她剔透的水眸上挑出愉悦的弧度，定定望着韩蒙，等待他的回答。

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有焦躁意乱。

她如此坚定，可以得到他的爱。

一见钟情，二见定吻，三见误终生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因为离谱到超出人们认知，会卖不出去的。

开什么玩笑？

韩蒙甚至想嘲笑。

“愿意”两个字，意味着他将背信弃义，与她面临世人的口诛笔伐。

意味着他要抛却身份，放弃剑道，与她面临世俗的一切。

意味着，他得背离整个家族。

放弃家族为他划定好的路线未来，与她承担未知的艰难险阻！

怎么看，都不是合算的答案。

两者之间的轻重厉害，实在太过明显。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全部。

“不愿意”三个字呼之欲出。

将脱口的一瞬，却重逾千斤，让他说不出口。

所有的诗书礼义、古今论道铸成厚重的城墙，排山倒海向他压来。

在此刻叫嚣着，让他拒绝！

在这怒吼的暴风中，韩蒙只听清一道渺小又微弱的声音。

那样不值一提的呢喃细语，是他的心。

韩蒙胸腔之下的心跳毫无预兆漏了一拍。

木语凝看出了他的犹豫，最后道：“我知道你是谁。所以只需要告诉我愿意，或者不愿意。”

这一刻，他心中的城墙轰然倒塌，寸寸成灰。

答应的话几乎说出口。

最后，他还是垂眸道：“这个问题，可不可以下次给你答案？”

木语凝虽然不解，却依然笑道：“好啊。”

她错开韩蒙的目光，从他背后眺望到入口处。

那里站着逆光的几人。

他们终于破开绝音谷的阵法，找到两人。

“韩蒙，找你的人来了。”

木语凝在他耳边道。

韩蒙转头看去，是他的随从小花，带人找来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巧一跃，摘下峭壁上的一枝寒梅，递给木语凝。

韩蒙道：“等我处理好其他琐事，就回来找你。”

韩蒙跟着几位长辈离开了，木语凝却没急着走。

阵法已破，她已经恢复灵力，却坐在石上，盯着手中的红梅，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木姑娘。”洞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