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取县衙仵作那边验尸格的时间,李朝颜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椅子上,显得有些疲惫。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缓慢。
沈行云轻轻走到李朝颜身旁,见她头微微倾斜,眼皮合着,呼吸均匀,显然已陷入了浅眠之中。
他弯下腰,边说边轻轻拍了拍李朝颜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回房中去睡,当心着凉。”
李朝颜从梦中被温柔地拉回现实,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沈行云重复道,“回房中去休息。”
李朝颜看了沈行云一眼,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哪知沈行云一同跟在李朝颜身后向楼上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走廊,来到了楼上的房间。沈行云替李朝颜打开了房门,示意她进去休息,李朝颜道了声谢,便踏入房门。
而沈行云则站在门口,目送着李朝颜走进房间,直到她关上门,才轻轻转身又下楼去。
事情有了转机,公子野想也没想也去睡下。昨夜折腾一宿,谁知哪守墓人这么那么能跑,腿都快断了。
下午时分,李朝颜醒来,验尸格就交到了她的手上,上面记录也是乱糟糟的,推定结果倒是和自己的吻合,勒住窒息而死,且她断定福来客栈根本不是杨四海死亡的第一现场。
杨家那边现在咬死了在杨四海约见张正则那段时间无外人再进入,物证上,杨四海手上握着属于张正则的玉佩,木头上去送菜时二人气氛不对,奴仆也说听到了争吵,基本上人证方面没有太大问题,说的也都对得上。
“不好了,不好了。”
唐九斤还没进客栈门就大声喊了起来,引得房间内的众人下楼去。
“什么不好了?咋咋呼呼的。”谢花眠捧着画本正看得入迷。
“郎君、女郎,县衙贴了告示,明日张郎君就要被问斩了。”唐九斤顺了气,捡着关键地说与众人听。
“什么?”公子野音调比平时都要高上几分。
“看来是有人急了,按照律法,拟判后还要交由当地主官审查,主官审查无误后由相关的官员集体审核并签字,判决才算形成。”沈行云难得解释那么多,顿了顿,又继续道,“按理来说没那么快,想必是有人施压了。”
“怎么办?”
公子野已经慌了神,若是福来客栈在他手上没了,家中那帮老东西定会迫不及待把他从家主的位子上踢下来,阿爹的心血也要落入旁人手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行云淡淡说了句,偏头问还在看验尸格的李朝颜,“你那边怎么样?”
李朝颜耸耸肩,“我一开始就说了,剖验,是最直接的方法。”杨四海死亡的时间很重要。
“那就验。”沈行云神色不变,眼神扫过李朝颜放在桌面上的验尸格,肖国的律法容不得宵小践踏。
“你有办法。”李朝颜笃定道。
“听说杨四海的夫人杨氏出身于徐州望族佘家旁系一脉,佘家祖上武将出身,家风不错,正好嫡系一脉中我认得一人,那人欠我一个人情。”
“我说,张正则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这一来一回?”谢花眠说。
“无须麻烦,信我便是。”沈行云不再解释,“走吗?杨家。”
李朝颜点头,言道,“我的箱子没拿。”随即想上楼去。
“不用不用,我让人送去就是。”公子野蹦出来,狗腿地说道,“这点小事,不劳烦女郎操心了。”
快去吧,那眼神恨不得人立马到了杨家。
有道是迟则生变,但也有事缓则圆。
杨家,杨佘氏在得到管家的回复后心安不少,终究是不曾放下过对杨四海的情意,这叫她怎么甘心呢?背弃佘家,决心要嫁给他时,她佘如岚就回不了头了,如今他死了也好,进了棺材就老实了,就当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杨四海有一妻九妾,除了嫡妻杨佘氏,其余的妾室大都出身于良家,也就是门第都不高。还有些是杨四海从青楼带回来的女子。”
公子野和李朝颜说着杨家的情况,宽敞的马车里在坐下第四个人时,也稍显拥挤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杨府而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车内,四人神色各异,李朝颜现在只想尽快解决此事,找到师父。
唐九斤将马车停稳,“郎君、李女郎,杨府到了。”他跳下车座,顺手搬下脚踏让众人下马车。
谢花眠有了银子之后,生活水平那是直线上升,换上了从家中带出来的衣裳,从行李中翻出了他的宝贝扇子,去哪都要带着,这天气,也不怕着凉了。
谢花眠摇着扇子站在车板处,打量了一眼杨府大门,慢悠悠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跟在他后头的李朝颜嫌弃磨蹭,直接跳了下去。
谢花眠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粗鲁。”
唐九斤跑上前敲门后递了拜帖,让杨家下人前去通传。
“你说什么?”
厢房内,杨佘氏正哄了孩子睡下,气氛温馨时,下人匆匆踏入房内,行礼禀明。
“门外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女郎前来拜访。”
“拒了吧,就说家中事杂,不便见客。”
杨佘氏思虑片刻,还是决意不见,这时期来拜访,也不知道会是谁?
“还有事?”杨佘氏问了起来。
下人面露难色,不知是否该说,“主母,那人拿着佘家嫡系一脉的腰牌。”
杨佘氏疑惑,她与嫡系一脉并无交集,但佘家儿女享受着家族便利,需以嫡系为尊。
“让他们进来。”佘家来人了?难道是?
杨佘氏心中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摇头否定了心中想法。
门外,谢花眠摇着折扇来回踱步,目光不时扫向大门处。
吱呀——
杨府大门再次打开,奴仆行了礼请着李朝颜等人进去,“郎君和女郎久等了,快请进。”
杨家在符离虽然比不上周家根基深厚,但也是大家族。
远处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葱郁的竹林,引人探寻。高耸的飞檐翘角,宛如展翅欲飞的雄鹰,傲视苍穹。就连窗棂上都雕刻上了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一看就是出自上好的工匠师傅的手艺,那花鸟虫鱼,下一秒似要跃出木框。
游廊中,一方碧波荡漾的池塘,倒映着四周的亭台楼阁,水面上漂浮着几片黄叶,静谧而雅致。
领路的奴仆把李朝颜等人安排在了前院正厅,侍女见状,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他们手持托盘,轻盈地穿梭于几人之间,为李朝颜等人添上了热腾腾的香茶。
杨佘氏身穿一袭素衣,步伐轻盈而优雅,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姗姗来迟,“家中事多,诸位久等了。”
“杨夫人安,是我等叨扰了。”
沈行云不在意她话中的真假,回了一礼。
“听奴仆说几位拿着佘家的腰牌前来,不知是有何要事?我虽出嫁已久,但也曾记得,主家一脉似乎并未有与几位同龄的郎君。”
她轻轻端起茶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瓷壁,轻启朱唇,轻轻吹去浮在茶面上的热气,小啜一口。
“夫人见谅,腰牌为友人所赠,担忧夫人忙碌,实属不得已为之。”
沈行云和杨佘氏你来我往相互打着太极。
以沈行云为主,其余几人没有想要出声的意思,而李朝颜只顾着喝茶去了。
“家主刚去,府中上上下下都要我盯着,离不开人,有什么事不如大家开门见山说出来。”杨佘氏不耐烦应付了,便直言道。
“我等正是为杨家主的事前来。”
“沈郎君说笑了,我家郎君早已入土为安。”
杨佘氏不信,别是来耍她玩的,这几人她也从未听郎君说起过。
“敢问夫人,凶手未明,杨家主入了土,真的能安吗?”沈行云来了脾气,也不想绕弯子了。
今儿,谁也不能拦他。
“住嘴,凶手已被官府抓住下了大狱,明天官府砍了那贼人,祭我郎君的在天之灵。”杨佘氏脸色铁青,高声怒斥,一股无形的怒火在她心中燃烧,眼神中闪烁着不满与愤怒,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杨管事,送客。”
“夫人莫恼,气大伤身。”沈行云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张正则到底是不是真凶,夫人不是最清楚吗?”
杨佘氏挺直腰身,审视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夫人甘心杨家主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吗?夫人怕是不知道吧,福来客栈并不是杨家主死亡的第一现场。听说夫人和家主自幼相识,感情甚笃,我看也就……”
沈行云话没有说完,但是那直白嘲讽的眼神,在场的人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你要我如何做?”
杨佘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冷静下来后也无计可施,话已经说出,覆水难收。
“开棺验尸。”
沈行云吐出四字,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的每一个角落,平静而深邃的双眸,仿佛能穿透人心。
谢花眠本来跷着二郎腿突然坐直正色,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这话是能说的吗?然后不停盯着门口处看着,他们不会要被打出去了吧?
李朝颜相信沈行云有应对的办法,端起的茶盏中茶水不见一丝波澜。
“不可能。”杨佘氏直接否了。
“夫人在担心什么?还是说夫人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就算我同意了,杨家族老也不会同意的。”
杨佘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搬出了杨家族老。
“夫人放心,他们已经同意了。”
沈行云垂眸,大手托起茶盏,温热的茶恰好入口,
“那夫人,我等就先告辞了。”沈行云轻抿一口,看着右方坐着的李朝颜,“走吧。”
“主母,真就让他们乱来吗?要不要我……”找人教训他们一下。
杨管事俯身在杨佘氏耳边问道。
“不必了,就让他们查,我没做的事情,我不怕他们。”再说了她同意了,杨家同意了可不算,怕是有人比我们更急呢!
“诚哥儿醒了吗?”
“没呢,睡得正熟。”
侍女上前一步答道。
“让照顾诚哥儿的人上心,别又烧起来了。”
诚哥儿是她和郎君唯一的嫡子,杨家以后都是要落到他身上的,他绝不能出事。
“是。”
侍女是她从佘家带来的,杨管事是杨家的老管事了,侍女负责内院,杨管事负责前院。二人做事张弛有度,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很放心。
她这个人一向赏罚分明,“库房还有几批上好的料子,杨管事拿去用吧。冬青也是,我这还有几套首饰,都是年轻女郎的款式,我用不上了,都拿去分了吧。”
“谢主母。”
“主母,那批布料不是预备给……”家主的吗?
杨管事满脸惊讶,话说了一大半便及时止住。
杨佘氏冷笑道,“人都死了,再说了他那些莺莺燕燕给他备的还少吗?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瞧着这花色和你平日里穿的也差不多,能做个几身衣裳,也算是物有其用。”好事一桩了。
她打量着逆光而站的杨管事,透过他,好像看到了杨四海的影子,要是郎君没有变心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