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会所分两处。一处位于云州城中心,是一所讲究的私人茶楼;而另一处则是远郊的一所庄园。
庄园是近些年才有的。嘉南在云州城的盘子越铺越大,人脉中的新贵渐长,而这些人大多不拘于茶楼的老派爱好,多数涉猎广泛,像高尔夫、马术这样的运动亦是这些人的心头所好,如今像李全那样独独钟情于戏曲的已是很少见了。
能与嘉南有生意往来非富即贵,常常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或本是至交,又或互相都有结交之心,近水楼台,因而有事无事大都愿意借嘉南的庄园作个中间地。
不过隐秘的事仍得在茶楼谈,毕竟有一些人不方便到庄园抛头露脸。
深夜南昭回的是茶楼,她平常都住在这里。
纪征离开后,秦柳同她汇报的事情寥寥,并无什么重要的。近来城里安稳平静,好似沉潭一片,不过底下暗流潮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叫人不得不警醒小心。
“早上九点,到嘉南见我。”南昭编辑着短信,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才摁了发送。
随意将手机一丢,南昭窝进屋里的沙发中,下意识地摸上颈间,习惯性地摩挲起那枚安安静静的貔貅挂坠。不多时,她出了神,深深思索着,眉间轻蹙。只是指间熟悉的触感温润细腻,叫人分外安宁。
……
嘟嘟——
手机忽然一震,打断了纪征与秦方舟刚刚开始的对话。二人相视一默,纪征镇静地摸出电话,点开了信息箱,不由得愣了一愣。
是个陌生的号码,不过……
“早上九点,到嘉南见我。
好好休息,我是南昭。”
纪征微微错愕,她怎么有……忽而转念一想,也是了,她要查什么查不到?
“怎么了?”秦方舟本就一脸严肃,此时看着纪征神色变幻,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纪征答,“我的事过会说。秦哥,先说你的吧,怎么突然就要离开?城里的防控不是……”
纪征欲言又止,他刚回云州,不明局势。先前过去的一个月里,李全的做法显然是不抓到秦方舟誓不罢休的意思,倒不知这两天是什么样。他看着秦方舟,静静地等他解释。
“我走水路,从昆山绕道,再回京川。”秦方舟也不废话,三言两语说明路线。
“水路?可靠吗?有人联系你了?”纪征一连三问。
秦方舟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走。是……”他顿了顿,略有几分犹豫地看了看纪征,道,“是老范做的中间人。”
纪征面色果然一变,眼中闪过片刻的愕然,接着又不自然地避了避秦方舟的视线,有点儿别扭地吐出一个字来:“他?”
“嗯,是你师傅。”秦方舟答道,却不免叹了口气,原本是范方托他照顾这小子,没成想他被李全追杀得东躲西藏,反倒在纪征这儿避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范方替他安排离开。只是他这回走了,范老头怕是更放心不下他这徒弟了。
“他哪来的路子?”纪征皱了皱眉,嘴上不饶人,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亲自来?”
他不太想范方来趟这趟浑水。
“我见过他了。”秦方舟道。
纪征皱眉看他:“什么时候?”
“你去昆山的那两天,老范来找的我,他替我安排好就回去了。不过,老范让我给你带句话。”
秦方舟看着眼前年纪尚小的纪征,想起那日聊完正事后范方犹豫再三终是开口托他带的话,于是语气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他叫你万事当心。”
纪征闷闷地嗯了一声。
少年人面容稚嫩,情绪遮掩得还有些笨拙。方才久违地听到自家师傅的消息时,纪征便不自觉地快了呼吸。而当恩师的嘱托郑重地交付到耳里时,他又别扭地避开了秦方舟的视线,赌气般地微红着脸,生硬地回道:“你去昆山要能见到他,就告诉他,我自己能行!让他……不用老想往云州跑。”
秦方舟盯着纪征的侧脸,无声地笑了笑:“知道了,要是见得到,话一定给你带到。行了,你呢?昆山顺利吗?万阿姨还好吗?”
听了这话,纪征深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一脸凝重地看向秦方舟:“一切,都好。就是……有点太顺利了。”
……
早上八点,纪征坐在车上,目光落在当时忽然到来的那条短信上。
“……我是南昭。”
通知入职短信,都要老板亲自发的么……纪征一晃眼,南昭一字一句地与他许诺的样子恍惚又在眼前了。
“有一日,我会让你,前程万里。”
“从此以后,你在我这里听到的,都是真话。”
他在家给秦方舟大致讲述了昆山的经历,不过这两句话,他没有如实地说,没好意思。
他只说了自己疑惑南昭的转变,南昭那忽然的信任与坦诚,秦方舟嘱咐他随机应变,也告诉他回到京川后会想办法报告上面,到时查一下南昭的底细。
不过,纪征还是有些忐忑,甚至是,不知所措。
他还记得一个月前南昭是要雇他做司机,当时他告诉南昭不会开车,其实他说了慌,他只是没有驾驶证。
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她许他前程万里,可当司机怎么前程万里呢?或者说,跟着南昭,怎么前程万里呢?
他知道的。
纪征死死皱起了眉头,满面忧容。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南昭做的那些事,又是如何敢许诺一个万里前程的呢?
他疑惑不解。然而,他又恍然想到,他是不需要的。他求的,从来都不是前程。
思绪飘忽不定,他想太多,心也就乱了。
脑中琐碎的念头太多,可他偏又控制不住地继续想着。诸如,如果要他当司机,那他还得花时间去考个驾驶证,怕是会耽误不少时间……昨天南昭的那个司机倒像是她用惯的……
浆糊一团,浆糊一团。
嘉南很快就到了,一路上,纪征脑海中天人交战,可到最后也没想明白哪怕是一件事。
倒是秦柳,让人不可思议,颇有劳模风范。在他一进嘉南时便迎了上来,招呼了人带他去见南昭。
跟在像是小厮的这人身后的时候,纪征一片空白。先前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这会倒是紧张了。
他都不知道绕了几道弯走到的这扇门前,小厮示意他到了,作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他便在小厮震惊的目光中,直接推门而入了。
南昭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然后不甚在意地笑了:“我记得先前告诉过你,要记得敲门。”
她正对他,一身黑金绣纹的中山装,懒懒地倚着一张古朴沉重的紫檀书桌,手边是一方深黑的粗陶烟灰缸,指尖夹着烟,燃着杳杳的烟雾,亮着微微的火光。
纪征抿了抿嘴,身后的小厮已经悄悄离开了。
“愣着做什么?进来。”南昭随手掐灭手中的烟,转身到一旁的黄檀沙发坐下。
纪征带了门,走到南昭身旁。
“坐。”南昭抬了抬下巴。
纪征这回倒没怎么犹豫,看了眼南昭示意的位置,坐了下来。犹豫拒绝都是没用的,纪征深以为然,不过他的动作还是稍显拘谨。
南昭含笑看他。
“南姐。”纪征微微吸了口气,眼睫轻颤,不避不让地回视着她。
“空手来的?”南昭一眼扫过。
“嗯。”纪征点头,却不解其意。
“我让人给你安排了……宿舍。”南昭寻了个合适的词,反正性质差不多,“今天晚点去把行李收拾过来。”
也好,住在嘉南更方便,纪征这么想着,便又点了点头。
南昭挑了挑眉,继续问:“不会开车是吧?我记得问过你。”她眯了眯眼,以为面前这人又要哑巴似的头点一下就作了回答,却不想纪征端端正正地坐好,先是犹豫地点了下头,接着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得!这小子是有点东西的,总能让她沉不住气:“哑巴了?昨日不是挺……”南昭住了口,莫名想起昨天自己信誓旦旦的许诺,心情顿时变得复杂,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只得沉下气再问,“会不会开?”
“会。”纪征这下倒是干脆,“但没本。”
这样啊,南昭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拐了个弯:“那身手怎么样?”
纪征脸色变了变,这是要做……打手吗?他斟酌着开口:“应该还行。”
南昭又一挑眉,无声地打量起纪征的身材来。
他此时坐着,下巴微抬,背脊笔直,一眼便看得出少年人的挺拔之姿。而细看,纪征亦不瘦弱,今日他大概以为是什么正经的入职,所以穿了身笔挺的西服来,各处的肌肉包裹在合身的西服中,微微拢起,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力量感来。
应该是……还行的。南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兀自想着,之后再叫管尧试试他。
感觉到南昭的眼光,看着南昭一边细细打量一边微微出神,纪征有点儿不自然。他抿了抿嘴,轻轻咬起牙关,拳头也虚虚握起,暗自吸了吸气。
“挺好。”南昭忽道,语气倒淡淡的。
他乍听南昭评价,竭力保持着如常的面色,可,挺好……什么啊……
他疑惑,也有点儿好奇。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脸,有点红了。
南昭的笑意不由得深了,她弯着眼,红唇再一次轻启,似乎毫不在意地又一次转开了话头:“那,开过枪么?”
……
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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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正式入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