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之船 第1章 下次

001

宋朱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巷子里。

明明是放学的时间点，身边的同学都三两成群聚着，只有他形单影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拉链只能拉一半的书包，踩着红地砖走着。

他双眼是青蓝色的，如澄澈的海水，头发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会看得出深蓝的实色，长度到了肩上，但不像是特意留的，而是懒得剪，虽然这样也并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文艺的忧郁气质。

“哟！猪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一只手猛地拍了下宋朱的后脑勺，将他拍得头勾下去，身体一晃，差点摔了一跤。

“走这么慢，挡谁的道呢？”那人声音轻慢，带着笑意，藏着莫大的恶意，说完又探头去看低着头的宋朱。

宋朱一言不发往前走，步伐快起来，他想躲开这人，但那人一把拉住他，长臂一伸，耷拉在他脖子上，将他紧紧勾住，盯着他的侧脸，“去哪？”

被控住的少年抿着唇，脸上是隐忍地阴郁，“别碰我，卫源。”

卫源手臂夹着宋朱的脖子，胁迫着他往前走，“碰一下怎么了？你好香的，一头猪却有风流草的味道，怪骚的啊。”

十二岁的宋朱前几天觉醒成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是风流草的味道，这是一种可以提取助兴药物的植物。这个消息让那些本就喜欢取笑他的人找到了新的素材，往常嘲笑名字，如今嘲笑他骚和贱。

“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卫源贴在宋朱耳边暧昧地笑，“我也觉醒了，你知道吗？”他气息很低，听得宋朱感觉很恶心。

在卫源晃悠又紧锁着他的步伐下，宋朱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恶意，他低声问：“我可以牵一下你的手吗？”

卫源听得愣了一下，惊讶又喜悦，“可以啊。”

宋朱看向卫源，友善笑起来，抬手抓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想宋朱真的会抓上来，卫源笑得更加暧昧，“哟，蛮主动啊，看来你也很好奇——卧槽——”

那支搭在宋朱肩头的手成了一个支点，宋朱紧握着那只手一低头把自己绕出去，随后借着惯性力将卫源一把甩了出去，在卫源的惊骂声中他抬脚便跑，他不敢看身后，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跑、往前跑。

快要到巷口了，几步之遥——

“猪头？”巷口闪现一个人影，插着兜戏谑看他，“你跑什么？”

宋朱猛地顿住脚步，巷口被堵死了，身后卫源的脚步声已经追上来了，“妈的，你个死猪，居然摔老子，你今天别想好过。”

宋朱木然站在原地，低垂的视线扫过四下，没找到能帮他反抗的工具，他皱着眉，感到不解、感到恶心、感到迷茫。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每天欺负我？”宋朱抬头质问他身前的人，也问他身后的人，“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踢我？”

前后堵着他的人不约而同笑起来，好似宋朱问了他们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卫源在身后回答他：“当然是因为你又贱又骚。”他说得言之凿凿，让宋朱听完白了脸。

因为我贱？

因为我骚？

我哪里贱？

我哪里骚？

宋朱想不明白。

卫源又上来压着他，这次他学会了用Alpha信息素压制宋朱，那刺鼻的气息瞬息穿透了宋朱脆弱的神经，也刺激到了他的Omega腺体，他难受得要命，动弹不得。

“走吧，聂琦。”卫源冲巷口的人说，“老三开好房了吗？”

聂琦走上前帮着卫源压住人，“开好了，走。”

宋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酒店的，鼻息间全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刺鼻又难闻，他非常讨厌这些味道，这味道把他压得无法动弹，他感觉恶心。

他被扔到酒店的床上，四肢软瘫，听见那三个惯常欺负他的人在房间里笑，站在床边观赏他的丑态，他甚至听见那些人脱衣服，解皮带的声音。

他好恐惧，他知道会发生什么，生理课上讲过，但又不知道这些会怎么发生。他想反抗，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他想到了衣兜里的美工刀，伸手去找。

朦胧中，他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差点来晚了。”

“你谁？”

“卧槽，哪来的人？”

“你有病？”

宋朱听见兵荒马乱的一阵打斗声，很快那些压迫他的信息素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动了。

紧接着，一股陌生的信息素味道袭来，那是大马革士玫瑰的味道，得是清晨刚摘的大马革士玫瑰，那气息里甚至带着草叶的清新气息，中和了玫瑰过于馥郁的甜香。

这信息素袭来时，带着安抚而非压迫的意味，宋朱感觉很放松，绷紧的神经舒展开，他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扫过房间，看见房间里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判断那个人是这股Alpha信息素的来源，于是他努力看过去，想要看清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想看清他，所以走近了床边，俯视他，在宋朱逐渐清晰的视线里跟宋朱对视。

那是个高大成熟的男人，蓝色的短发干净利落，有着跟他一样青蓝色的眼睛，五官里有让宋朱感觉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男人的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向后往腺体的方向蔓延，不知道是受了什么狰狞的伤才留下这样的伤口。

“你在看什么，小朋友？”男人地笑着问他。

宋朱跟他对视，“你是？”

男人勾唇，“你可以叫我时，我是来救你的，你还好吗？”

宋朱挣扎着坐起身，迷茫看着那个叫做时的男人，“谢谢，你……为什么要救我？”

时想了片刻，答：“因为你需要帮助，值得帮助，是个懂得反抗也不放弃的人。”

宋朱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明所以。

时笑着看他，像是看一位经年旧友，“这些人以后不会欺负你了，我要在这里继续教训他们，你要看着，还是先离开？”

宋朱被问得有点心动，但是墙上的挂钟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他得回家了，父母都在等他。

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那我录下来，回头给你看视频，怎么样？”

宋朱惊讶抬头，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利落点头。

时温和看着他，哄着说：“那你现在回去吧，你父母还在等你吧？”

宋朱点头，他蹦下床，捡起被仍在一边的书包，看见地上躺着的是老三和聂琦，卫源不在，而酒店的门开着，显然是跑了。

背好书包，宋朱又回头看了一眼时，“谢谢你，我走了。”

“再见，小朋友。”时朝他挥了挥手。

回到家，宋朱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有时的联系方式，他怎么跟时联系？想到自己多半看不到视频了，宋朱很低落，但又想——明天看看老三和聂琦被打的样子不就能知道时教训他们的过程了？

宋朱又高兴起来，是大仇得报的愉悦。

下次见到时一定要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宋朱没能看见老三和聂琦被打的样子，因为他们没来上课，卫源也没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请假了。

大约是被打得太惨了吧。

第三天，宋朱见到了老三和聂琦，但是是在新闻上，打了码的照片，血肉模糊的酒店现场，警情通告上写：水树星际小学两名六年级学生被无故杀害，凶手目前逃逸，如有知情人士知晓相关线索，欢迎提供，必有重筹。

一个月之后，卫源转学离开了。

警察来询问过宋朱，宋朱有嫌疑，但是他离开时酒店监控拍下了他的身影，回家的路上也都有监控，他安安分分回到家里再没出门，直到第二天早上上课才出门，所以他很快被排除了嫌疑。

他的口供成为重要的线索，警方也让他在监控里确认了时，他幻想或许警司会让他再次见到时，但是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无处不在的帝国警司都无法找到他。

这个莫名出现又迷之消失的男人，欠他一个视频。

002

宋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时了，至少有两年的时间他是这么以为的。

但在他读水树星际中学的时候，时再次出现了。

那时他初二，是个阴暗的小孩，会关了灯坐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会用刀割自己的手，他好奇疼痛，也好奇伤口，他看着血从他手上如水般流淌，伤口外翻露出浸血的黄色，是脂肪。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开始这样的行为了。或许是一种模仿，当他做错一件事，他会被父母打，打完以后这件事就结束了，于是，他像狗一样被驯化——不乖就应该痛，痛可以解决问题。

一开始，他会在自己不认真听课的时候掐自己，后来是在自己做作业走神的手掐自己，再后来他在做不出题的时候掐自己，因为他不乖了，不听话了，应该痛。

母亲发现他这样的行为，她惊讶地笑，夸奖他太用功了，甚至当做平日聊天的谈资，当然也告诉他不要这样掐自己，他听话且乖，于是不再掐自己，但他对疼痛上瘾，对伤口好奇，于是开始自残。

当然，这也被发现了。

母亲再次让他不要割自己，可他发现他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他会在父母争吵的时候割，会在想着时欠他的那个视频的时候割，会在想到卫源、聂琦和老三的时候割，也会在想到他们骂自己贱的时候割。

是的，虽然有些人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活，但那些记忆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留存在他的身体里，让他阴冷的痛。

时就是在这段时间出现的，他父母剧烈争吵的这段时间。

那天也是他放学，他刚走到自家楼下，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时，但在看见时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认了出来。

两人向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对视了一会儿，只不过这次宋朱是站着的。时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还是短发，穿着黑色的背心，手臂上卡着一截黑色的臂环，臂环上固定着刀片，下半身穿着黑色工装裤，脚上是长靴。

看起来是成熟又可靠的大人模样，让宋朱忍不住想靠近。

“你杀人了？”这次是宋朱先开口说了话。

时神情复杂地笑，“陪我在这附近转一圈，可以吗？”

宋朱点了下头，他带着时在小区里转圈，走他平时不想回家的时候走的那条路，一圈又一圈，两人并不说话，却默契地不尴尬。

天色渐晚，小区里散着各家晚饭的香气，宋朱走得饿了，他停下脚步看时，“我得回去了。”

时停在他身边，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带你去吃烧烤？”

宋朱摇了摇头：“我要回去了。”

“再等一会儿吧。”时看着他，“我难得来一次。”

宋朱歪头看他，“你还欠我一个视频。”

时难得地笑起来，“你还真要看啊？你当时看新闻了吗，小朋友？”

“你答应我了。”宋朱固执地要求。

夜色越发黑沉，风也凉了，将宋朱凌乱的长发吹得到处飞，像是找不到方向的旌旗。

时望着渐渐升起的月亮，说：“下次吧，等你长大再说。”

宋朱低下头，有点失落，过了片刻，他问：“你的联系方式？”

时低头看小小的宋朱，“下次。”

反复被拒绝，宋朱不想再跟时说话，他有点生气，抬脚便走，走的时候只踩红色的地砖，绕开了灰色的，不过因为天色太黑，红色也变成了黑色，跟灰色混起来，分不出区别。

时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他低头看自己脚下发现刚好也是红色的地砖，摇头笑起来，“走慢点，别摔了。”

宋朱没回头，走得很坚决，但他没能走回家，他走到楼下，发现自家那栋楼被警司封锁了，警灯晃得他眼睛疼，他很饿，想要回家吃饭，但是警员不让他进去，而是问他住在哪一户。

他很听话地报了自家房号，看见警员的表情变得复杂。

那天他最后也没能回家，或者说从那以后他没有家了。那晚的饭是在帝国警司吃的，睡的是警员的值班室。他在警司呆了一周，每当他问自己的父母在哪的时候，每个人都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他以为父母会来接他，但是来接他的人不是他的父母，而是帝国廉济院的教养妈妈。他在廉济院里知道了父母的去处——帝国公墓。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是高中的时候，教养妈妈告诉了他父母死亡的真相。家暴的父亲和反抗的母亲，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他会反复思考，那天时为什么会出现？

他想起第一次见时的时候，那次时说他是来帮助他的，因为他需要帮助。父母死的那一天时也是来帮他的吗？但为什么他的父母还是死了？

不过，廉济院的教养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他很好，她发现了宋朱割手的事情，联系了心理医师给宋朱做咨询，他们签订了不再自残的合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可笑的合同确实束缚了宋朱，他再也没有割手。

心理医生也跟宋朱谈过他手上那个“时”字，宋朱讲述了他跟时有关的整个故事，心理医生虽然笑着听完了，但宋朱总觉得对方并不相信，因为他后来被安排了解离经验量表——测试他是否存在其他人格。

结果是否认的。

但，他对时的好奇是确认的。

时说了“下次”，他们还会见面，他等待那个下次。

但在那个“下次”来临之前，他先等来了教养妈妈的死亡。那段时间帝国正在清缴星盗，一伙流窜的星盗袭击了廉济院，教养妈妈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的面前，原磁炮的威力巨大，血溅了他一脸。

这一次，时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帝**队及时赶到，他差点被那些星盗侵犯。

他得救了，失去了教养妈妈，新来的那个教养妈妈脾气不好，让他不敢向以前那样亲近对方，他很想割自己，但是他答应了教养妈妈，他们签了合同，他不能割了。

一共三章三天发完。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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