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不时也有零散的游客来往,住进这间最大的客栈。柴骏他们冷眼瞧着,这些游人每每见到飞雪,都会惊叹于这奇景,可每当想要用手机拍摄下这六月飞雪的古怪景象时,便会思绪一乱,临时想起旁的事来,被岔开思路。
因着柴骏几人自己并无感觉,这奇怪的事情只发生在身无法力的普通人身上,他们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外界丝毫不知这古怪小城,当地人也不觉这天气奇怪。
而一个能不声不响施加这般影响的大妖,他们竟到现在都没能觉出端倪,也不知对方在此地下雪的用意何在。
“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没什么感情起伏,其实极是好猜,只要抬头看这天便知。他心情好的时候,天上便会下雪,雪下得越大,便说明他越是高兴。”
滕九在与仲丹咬耳朵,偷偷告诉她如何揣摩她那个外冷内热的兄长的心情。
仲丹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楼下祝霁的身影。她在祝霁身边待了这么久,自然不会发现不了雪日与祝霁心情的关联,只是她颠倒了因果,只以为祝霁是天生喜欢下雪,这才每到下雪的日子便心中开怀,原来不是这般。
滕九对仲丹道:“这不是一般的雪,而是雪神神力残留所作之雪。所以寻常人见了这雪,自然会被其中神力所影响,不觉奇怪,不能摄录,将此地维持半封闭的模样,自成一派。”
这是让她不用担心被寻常人发现这个秘密。
仲丹道:“大人,那和你一起来的那些……”
她担心那些现在仍在探查此事的人,很明显,他们并不在察觉不到异样的普通人之列。
滕九微微一笑:“这些由我来解决。”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这次根本没有出现的一分局局长齐越。
特调局很特别,它下设九个分局,却没有总局。滕九当年加入特调局的时候,在一分局和九分局中选择了担任九分局的局长。如今,众分局隐隐以一分局为首,却也没人敢轻视只有两个人的九分局,盖因滕九所在。
滕九见齐越有担事之能,亦有担事之心,平日里自然很是配合他工作,从不抢风头亦或当众驳回他的意见。
可真到要决定某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俩个心里都清楚,滕九与他是平起平坐的,断没有谁一定要听从谁的道理。若非要论断,滕九的话语权兴许还比他高上一些。
滕九对他道:“你这次是想让大家顺带调查异雪之事?”
齐越道:“我从前偶然路过那个地方,能感觉到那里的雪并不一般,也有诸多神异之处,可以我之能并不能探查出具体缘由,只依稀能察觉到下雪之人并无恶意。”
所以他没有大张旗鼓浪费人力地去查,只是随手一划,将他们团建的地方划到了这里。
与其说是让所有特调局的职工凑在一块,看看三个臭皮匠能不能赛过一个诸葛亮,倒不如说齐越便是想看滕九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滕九对齐越道:“你让他们别查了,这不是需要他们来管的事,也没有人可以管。”
齐越鲜少听滕九这般说,难得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道:“连你也管不了么?那人是什么来头。”
滕九道:“神仙托生,代代转世,终为凡人,不需要你我去干扰他的命途,对寻常百姓亦不会有所影响。”
神仙?
如果说话之人不是滕九,他几乎要以为有人在捉弄他,以为他是个听什么都信的傻子了。
可说这话的是滕九,就连和他相比,岁数都要更大的滕九。
齐越喃喃道:“这世上还真有仙人?”
滕九纠正道:“是仙人转世,不是仙人,这世上没有神仙了。”
齐越虽说也是局里难得的老家伙,可他出生起,神仙便不再下凡,没过多久更是尽数衰亡。滕九颇能理解他此刻心情,自然不会去咄咄逼人,而是给他留了点思考感叹的空当。
齐越回过神后,对滕九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有了齐越这句话,仲丹能明显感受到,直到滕九他们要离开,都没有人再或明或暗地去刺探祝霁的底细了,这最后的隐患,也被滕九解决了。
滕九离开的前夜,两人坐在一楼窗边喝酒,这连日的雪一到今日便停了,只是一时还难以恢复夏日的炎热。
两人喝着喝着,这桌上便又多了一人,正是祝霁。
祝霁知道滕九要走,他心里也觉自己奇怪,这些年来送走的客人数以千计,怎么偏偏不舍滕九。他对滕九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却又清晰地知道并非男女之间情窦初开之感。
他只是觉得,他们或许本就该比旁人更亲近些,就好像……就好像兄妹一般。
可滕九分明比他大上好几岁。
祝霁笑自己昏了头。
滕九道:“我喜欢这里,以后或许常来叨唠。”
祝霁愣了愣,道:“喜欢就好。”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倒也没有多激动的模样。
一旁的仲丹正对窗外,此刻道:“呀,好像又要下雪了。”
这分明只是平平一句话,祝霁听了却有种被揭短的羞恼,他忍不住看了仲丹一眼,发现对方正也颇为促狭地看着他笑。
滕九难得喝了杯酒,向来苍白无色的两颊生晕,看起来有些醉了。她看了看祝霁,又看了看仲丹,忍不住笑了。
这些日子里,祝霁同仲丹也算相识。眼下三人坐在一起,自然而然便谈起了天。
酒酣耳热之际,仲丹小声问他:“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祝霁想了想,道:“我最喜欢猫。”
仲丹低低应了一声,脸却一点点红了。滕九有些醉了,撑着脸看着他们,也跟风似的玩笑:“那你最讨厌什么动物?”
祝霁不假思索道:“猴子。”
这回答快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滕九听完却是拍着桌子大笑,眼角几乎要飙出泪来。仲丹一会儿看看滕九,不能理解她突然笑成这个模样的原因,一会儿又看看祝霁,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讨厌猴子,毕竟他这几世,向来和猴子没什么关联。
角落里的柴骏黯然地收回目光,他从未见过滕九这般模样。
滕九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又摸了摸自己因为喝酒滚烫的脸颊,对两人道:“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可待她回到房间,却不是洗漱休息,而是穿上御风履,打开窗,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小城。
滕九的醉意在夏夜空中的风里吹散不少,待她终于来到淮水旁边,发现自己一时冲动都做了什么之后,也忍不住嘀咕一句:“假酒害人啊。”
而她来到凡间太久,难免入乡随俗沾上许多恶习。好比此刻,她便想着,来都来了。
滕九在岸边坐了一会儿,待酒劲再散几分,便爬上堤坝,整个人直直往水中倒去。
若是寻常人这么做,便是自找死路,只会被卷入汹涌暗流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可在滕九的身体触碰到河的那一刻,水面便自动分开了,像是畏惧一般,主动为滕九让出了一条不受流水侵扰的路。
滕九一路沉向深水里,四周隔出了一片安全无虞之地。她在水中就如同仍在陆地上一样自如。
也不知沉了多久,近乎是到了月光都难以照进的深水里,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青猿。那青猿身形硕大,面容狰狞,身上缠满锁链,还有两条长链洞穿了他的琵琶骨。
“无支祁。”
滕九喊他的名字。
青猿变成了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滕九曾经也是见过的,他宽大的骨架上覆盖着精瘦皮肉,双手用力足以移山填海。
可被困淮河之下千年,再做人形,他身上已经瘦得皮骨相贴。
若是有人不幸落于淮河之中,死前兴许只能看见这巨大却又瘦弱的青猿被狼狈囚于此处。只有像滕九这样认识他,又见过他的人,才能真正看见无支祁化作人形的模样。
滕九走上前,为他理了理头发,道:“转世这么多次了,我哥哥还是那么讨厌你。”
无支祁的眼皮动了动,好像真能听见滕九说话,马上就要醒来的模样。
纵使失望过那么多次,在这一刻,滕九还是忍不住顿了顿,心怀期待起来。
可等了许久,无支祁仍是那副静静沉睡的模样,再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滕九收回了手,到底没有叹气,只是微微地笑。这些年来,这般场景见的也不是一回两回,她不算太失望。
滕九拿出一个海螺,正是上次借给冢中人用的东西,此次,她将这个留在了无支祁身边。
滕九看着那两根洞穿他琵琶骨的链子,看了许久,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最后却又收回了手。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
滕九同无支祁说了许久的话,将这些日子碰到的人事同他分享玩笑,最后起身离开的时候只是道:“下次再来看你。”
好像他并没有陷入长眠,只是清醒着被困此处而已。
《夜航船》:无支祁
又是一个被我大量二设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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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六月飞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