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小册2：妖怪在人间 第2章 不做人了（二）

守护妖一个瞌睡，人类可能就中招。

守护妖只管守护，不管救命。遇到致命事件，救或不救，全看大妖心情。

如果救，会损耗大妖的妖力，影响修炼。比起损耗，还不如等守护人死亡，直接换一个人守护。

大妖通过人类来修炼，它吸收人类的精气神，以滋养自身。

一只大妖一次性只能选定一个人类，不能更换，除非这个人类死亡。

大妖的性情不一样，不过通常都不会主动害人。

但有些大妖性子急，它吸取的精气神比较多，这样人类的精气神就不足，整个人蔫蔫的，这就是不同人类为什么精神面貌不一样的原因。

都是大妖的锅。

朋友的守护妖是一只狐，朋友在病重时，见到了大妖的真身，他知道守护妖的秘密之后，决定把灵魂和肉身全都献给守护妖，主动献身就不需要等，大妖可以立刻获得妖力。

然而狐狸没有收，不仅没有收，还耗神为他续命。

狐狸感念他的奉献，决定换一种方式修炼，那就是与人类双修。

不是所有妖怪都愿意降格跟人类共处一室的，狐狸真是一个慈祥和善的妖怪。

狐狸名为胡澜，胡澜说，蛇歇的守护妖打算耗尽蛇歇的精气，然后换一个人类守护。

守护妖是不能一下子吸光一个人的精气的，它只能加快吸收的速度。

胡澜说，那条蛇天天晚上带着蛇歇去远方，用得都是蛇歇的精气。

蛇歇就快死了，三天之内就会死。

如果不想死，就在梦里离开那条蛇，那条蛇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蛇歇已阅未回。

晚上，梦如期而至。

蛇歇还是趴在巨蟒的脖子上，不过心境不太一样了。

他之前以为巨蟒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很是忐忑。

现在他知道了，巨蟒是故意带着他远行。

忽然觉得浪漫，好像在约会。

蛇歇想，自己都快死了，他想大胆一点。

于是他顺着巨蟒的脖子，网上爬，一直爬到巨蟒的头顶。

巨蟒的头像座小山，蛇歇盘在山顶，山在移，轰隆轰隆，把一切都抛在身后。

高处风景就是不一样，蛇歇感到心旷神怡。

略微残影的风景忽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从滑动变移动，变挪动，最后停下来。

巨蟒停了。

巨蟒低头，头顶的蛇歇一个出溜，就滑了下去。

这时蛇歇才想到有手有脚的好，至少还能抓挠几下。

然而蛇形的他只能打着滚滑到地上，滚了一身的土。

蛇歇与巨蟒对视。

巨蟒大眼睛一眨，眼皮带起一阵风，风将细瘦的蛇歇吹了一个跟头。

蛇歇稳住身形，重新看着巨蟒。

巨蟒比蛇歇还沉默，还沉得住气。

蛇歇在巨物盯视中有些慌了手脚。

他不知道巨蟒的意图，是想跟自己说话吗？是等不及了吗？是觉得盘在它头上，它感到被冒犯了吗？

蛇歇艰难地开口，他真的太久没开过口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但对着蛇开口，总好过对着人开口，对方是个比自己还不会讲人话的家伙。

蛇歇说：“对不起。”

万事开头难，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更容易了。

“我不是只剩下三天的生命了吗？如果你着急，那就缩减成一天，反正都差不多。只是这一天，你带我玩一下，好不好？”

巨蟒不说话，没回应，还是盯着蛇歇瞧。

蛇歇想起胡澜，对方似乎很擅长说话。

果然妖怪和妖怪之间，差别很大。

也许巨蟒是不满意。

蛇歇降低要求。

“不在头顶也行，那就还在脖子上？”

当一条项链也挺好的，自己刚刚确实贪心了。

巨蟒还是无动于衷。

难道还是不满意？

蛇歇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叹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都给你吧。”蛇歇翻个身，躺在地上，肚皮向上，像条死蛇。

他在等死。

早就不想活了。

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想做人，做蛇居然也不行。

蛇歇闭着眼睛，等，等了很久很久。

他睁开眼睛，巨蟒不见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竟然不见了。

蛇歇翻身坐起，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人。

他醒了。

蛇歇不明觉厉，他不是答应了献出肉身与灵魂了吗？难道被巨蟒拒收了？

还是说，他献祭的方式不对？

他有心找朋友讨教一下，可是他不想联系朋友，他不想联系任何人，他讨厌人，讨厌做人的自己。

他重新躺下，试图入睡，试图再次与巨蟒沟通。

他的确睡着了，可是梦里没有巨蟒，梦里空荡荡，只有他一条蛇在原地。

他只好自己爬，不知道方向，只能胡乱爬。

然后他再次发现了参天巨树，不，参天巨蛇。

蛇尾埋进地中，蛇头插进云里。

蛇歇不知道巨蟒是在做什么造型，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经过一个轮回，像梦的最初，他打算再次攀蛇而上。

然而他的头刚碰到巨蟒，巨蟒就抖了一下，往远处挪了一下。

它的一下，挪了有十米远。

蛇歇只好追上去，试图继续爬。

巨蟒还是躲，像躲瘟神。

蛇歇感觉新鲜，向来都是他躲避人类，没想到有一天也有生物要躲着他。

真好玩。

蛇歇快乐地追逐巨蟒。

巨蟒的身躯都不再笔直了，他像里倒外斜的大厦，大厦将倾。

“走开！”

蛇歇听到一声带着怒气的少年音。

蛇歇呆住，他茫然四顾，此地生物唯蛇二条，再无其他。

那么，那个有些幼稚甜蜜的声音，就是眼前这条巨蟒发出的？

蛇歇感觉有点崩。

巨蟒庞然的气势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蛇歇竟然感觉自己在欺负小孩。

不过应该不至于，这蛇长这么大只，都不知道活几千年了，怎么也不至于是个小孩。

那，它声音咋这么幼稚？

“你不要我的命了吗？”蛇歇问。

“谁稀罕要你的命。”

“胡澜说……”

“他诬陷我！”

蛇歇哑然。“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想做人类了吗？我带你去妖精之眼，让你做一条蛇。”

“那……你怎么不带了？”

“累了。”

“……胡澜为什么要诬陷你？”

“他有病！”

“……你在做什么？”

“喝水。”

“在天上喝？”

“是啊，天上的水干净。”

“你的蛇身为什么抻得这么直？”

“够不着啊！”巨蟒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

“……”

蛇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发现他要么没情绪，要么就想要哈哈大笑，笑得收不住，像个神经病。他觉得可能是他情绪有点失调。只是理智无法左右情感，他只能继续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哈哈哈笑你哈哈哈可哈哈哈爱哈哈哈哈哈哈……”蛇歇哈了一串。

巨蟒没出声。

蛇歇笑了十分钟，像下了一场大雨，然后大雨忽然停了。

“所以我的命不是只剩三天？”

“人类的生命只剩三天，蛇的生命还有很多。”

“有多少？”

“跟我一样多！”巨蟒的语气充满骄傲。

蛇歇看看巨蟒，眼睛涌出一点泪。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蛇歇轻声问。

“我想与你双修！”

蛇歇呆了。“什、什么？”

“我想与你双修！”巨蟒重复。

“为、为什么？”蛇歇问。

“因为最近流行。”

“……”

“那只死狐狸才是蠢，跟人类双修才能几年？变成妖怪双修才更久。”

蛇歇没说话，他有种捡了个大宝贝的感觉。

就是因为短，所以才要跟人类双修吧？这样就不用忍耐太久，就能解脱。

人类有什么值得的？

巨蟒喝够了水，回到人界。

他将大脑袋平放在地面上，对蛇歇说：“上来。”

“干嘛？”

“去妖精之眼。”

蛇歇没动。

大脑袋微微抬起，微微歪了歪，很不解的样子。

蛇歇又是噗嗤一笑。

他对大脑说：“你能不能变成人类？”

“变成人类干嘛？”

“因为我只想和人类双修，我想看看你人类的样子，再决定是否同意双修。”

大脑袋往后退了退，有些踌躇。

“不能变吗？”蛇歇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大脑袋问。

“什么样的都不喜欢。”

大脑袋再次踌躇。

“所以不用刻意变幻，什么样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看一眼。”

大脑袋摇了摇。“不要。”

“怎么？”

“还是先培养感情，等你喜欢上我了，我再变给你看。”

蛇歇沉默。

他居然知道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蛇歇问。

“不喜欢为什么要跟你双修？”

蛇歇有些难以置信。

他竟然也会被喜欢？

喜欢我什么？

哪里值得喜欢？

蛇歇又想起胡澜。他想，真正该逃离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这条傻蛇。

也许这正是胡澜骗自己的目的。

蛇歇发现，他现在不仅讨厌人类，讨厌鸟，他连妖怪也讨厌，尤其是狐狸。

“你对每个守护人类都这么喜欢吗？”

“你是我第一个守护的人类。”

“那你……怎么长得这么大？”

“我妈更大。”

“……”

“我能问问你吗？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你是多少岁？”蛇歇不希望自己是个诱骗未成年的恶人。

“成年后我就找到了你，从你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所以我该算是你的长辈。”

“……”

虽然如此，蛇歇还是感觉自己像个恶人。

果然还是不做人比较好。

做蛇纯净多了，比天上的水还纯净。

“走吧，”蛇歇说，“我们去妖精之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