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野 第4章 茴香茶

不知道为什么，江临人很少种梅花。

林方好第一次知道梅花，是在爸爸的旧书插画里。书上说梅花有傲骨，所以只在冬天开花。因为格外受人推崇，加上种植方法简单栽培历史悠久，所以分布地区十分广泛。可及以便如此，她也很少在书本外见过梅花。

她问爷爷：“江临家家户户都会种各种花装饰房屋，梅花这么厉害，为什么大家就是不种梅花呢？”。

爷爷想了想，对她说：“不划算。”

“不划算？只是不划算吗？”杨正玉可能是对这个回答感到疑惑，所以又重复一遍她的回答。林方好点点头，爷爷是这么告诉她的。

今天是林方好出院的日子，她哥开车带着邹雅青和陈爷爷来医院接她们两人回家。

此时，他们一群人正坐在车上，打算赶回江临村。两位男士坐在前面，三个女孩子坐在后面。林方好有点晕车，神色怏怏的靠在邹雅青的肩膀上。那只受伤的脚不好放，就只能虚虚地搭在杨正玉的膝盖上。杨正玉用手扶着她打石膏的腿，侧身看窗为不断变化的景色。车子在通往江临村的公路上持续前行，穿过一个个高低起伏的楼房。

林方好在外边读书的时候时，就一直想邀请杨正玉来她家玩。所以每次一提到去哪里玩时，就会暗搓搓的向杨正玉推荐江临村，她说江临人家家户户都会种花种果，一年四季瓜果丰盈，蝶飞蜂舞。导致杨正玉一直有一个对这里的刻板印象，就是只要一提到江临村，脑海里就浮现出瓜果丰盛、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这几个字。

今年上半年，她总算是陪林方好回来了一趟。遗憾的是那次回来是有急事，没仔细看看这里的景色。这次回来，心情放松许多，四处打量这里，发现好像和她以为得有些不同。

“可是，算起来梅花树也不算贵啊？”杨正玉对她的回答还是觉得奇怪。

林方好赞同：“是不算贵。”

陈引乔扶着方向盘不方便和她们说话，一直沉默的听着。直到听见林方好说的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觉得不贵，别人可不一定。”

“地里种什么东西，都是当家的长辈说了算。对他们种花种草不如种菜，梅花树不结果只能看，更是不划算，自然就没什么人种喽！要知道对农民来说什么风花雪月，都不如填饱肚子。他们都是苦过来的，十几年前工资一天就几十，买一棵梅花树就得花几百，谁舍得呀？那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兜里有几个钱，就舍得丢水里听个响。”

陈爷爷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回头用带着乡音的话给她们几人解惑道：“别听你哥胡说，这梅花在我们那时候也不算贵。不种梅花，是因为我们小时候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腊梅、白梅、红梅要多少有多少。想去看、想去挖都行，所以老林才说自己种梅花不划算呐！”

陈爷爷回忆起过去的情景，看到车窗外整整齐齐的楼房，有点骄傲又略带怀念的感慨道：“现在啊，乡亲们大多都住在山下边了。住在公家花钱建的房子里，屋前屋后不好擅自种喽！现在要想看梅花，就得把车开到我们好好家的山头去找一找，些许才可以看得到。”

邹雅青点点头，对杨正玉说：“好好说的没错，我们以前家家户户都会种点东西。其实这冬天开的花也挺多的，除了梅花还有木芙蓉。”

杨正玉歪头：“木芙蓉？”是现在开的花吗？

林方好补充：“对，我们这的木芙蓉秋冬都会开花。一年四季开不败的花也有。像是田埂上野生的月月红，就天天开花。”

杨正玉笑着点头，觉得新奇：“好奇怪啊，冬天也有这么多花开。”

林方好：“也不算奇怪吧。俗话说：开花靠气温，结果靠光照。我们这里天气好，常出太阳。夏季不热，冬天不寒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反季节开花的情况也算常见。”

与此同时，陈引乔将车开到了山脚下的河边公路上。

江临村群山脚下，是划分好的大片肥沃的农田。村民们靠着河岸修了整齐的公路和干净的水渠。

一星期前覆盖的雪，早已融化进清澈透明的溪水里。一望无际的农田里，种满了绿油油的油菜籽，现在长出半米多高了。而河岸边就长着几树木芙蓉，正结着水红色的花苞。

到山脚下，就知道离家近了。林方好用手支着腿动了动，想把脚拿下来，好让杨正玉放松放松。结果反被杨正玉拍了一下，瞪了她一眼勒令她不许乱动。

车一直开到了院子里面。陈引乔扶着陈爷爷下车后，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将轮椅搬出来。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扶着林方好坐到轮椅上，推着她一起进屋。

杨正玉把林方好推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陈引乔搬来了八仙桌，铺上烤火被后，打开火箱给大家驱寒。几人才坐了几分钟，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林方好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推着轮椅去到厨房。心里算了一些人数，多拿了一个茶碗摆出来，一起洗了干净，准备烧水泡茶。

热水器咕嘟咕嘟几分钟，烧开后热水器咔哒一声停了。

林方好适时拿出自家做的茶叶，匀称分到六个茶碗里。又掰开另一个竹罐子，拿出几枝茴香分好一一放进茶碗里。分到杨正玉那杯时，隔着房间大声问她：“正玉，你喝茴香茶吗？”

杨正玉远远听到林方好叫她，却没听清她问什么。起身去找，看见她正在泡茶，手里拿着一个罐子，还有一些晒干了的伞状植物。

杨正玉捻起朵闻了闻，问她：“好喝吗？”

林方好：“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喝，就是茶的味道。你没喝过吗？”

杨正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茶。”

林方好：“啊？那你尝尝？”

杨正玉一点点头。

林方好又拿出两个茶碗洗干净。空下一碗不放茴香，打算让她两种都尝一尝。等林方好泡好茶，杨正玉替她端着茶盘回到客房。

林方好先端一碗茶给坐在正左边的陈爷爷，接着再把茶盘递到给陈引乔和邹雅青座位中间。

陈引乔站起身，端了一碗放在自己身前，又直起身端起一碗给了同样站起来的邹雅青。

杨正玉不知道这里的习俗规矩，学着他们站起身准备接茶，然后被邹雅青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邹雅青轻笑：“我和引乔是好好的同辈，所以才要起身接她的茶。你不在这长大，不用守这里的规矩。”

林方好莞尔：“正玉，茶碗很烫，我帮你端到桌上。你别动手直接喝就行。”

杨正玉如善从流坐好。

等茶放好，杨正玉将放了茴香的茶端起来，凑近嗅闻。

茴香茶有一股淡淡的炮制好的药草香。小小抿一口，热乎乎的茶水就带着特殊的香辛气味向她袭来，舌尖有轻微的辛辣滋味。咬到一颗茴香籽，舌尖上麻麻地，有嚼甘草的感觉，那是一股温暖又令人放松的的甜，回味略苦。

杨正玉紧皱着眉头继续品茶，和她从前喝过的茶很不一样，有点好喝又有点奇怪，奇怪大过好喝。

林方好忍笑问她：“怎么样？”

杨正玉淡定回道：“不错，是茶的味道。”

林方好忍俊不禁，将没放茴香的那碗推给她。

陈爷爷含笑着看两个孩子的互动，客气的询问杨正玉这个外乡人：“小杨啊，吃不惯我们这里的茶吧？”

杨正玉耿直的点点头，又说：“好喝是好喝，只是有点喝不惯。”

陈爷爷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茴香茶喝着辛辣，适合我们这的口味。外乡人吃不惯很正常。但是这茶吃了好，解痉平喘，利尿排毒，还能助消化。我们好妹子就天天嚷嚷着要减肥，减到连饭都不吃了，看着就让人来气。要我说啊，饭后一碗茶比什么都强。”

林方好无奈对陈爷爷解释：“陈爷爷，我没有减肥，更没有因为减肥不吃饭，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陈爷爷不信，哼了一声，教训她：“你以为你吃的那点算饭？养两只鸡都比你啄得多。你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把他奶蒸的三竹筒米吃完都不会放手，吃饱了还得啃两个苹果。”

林方好无语片刻，不敢和陈爷爷呛声，只能闭眼胡说：“我哥那是喜欢吃饱了撑着。”

邹雅青和杨正玉在一旁被这爷孙俩逗得哈哈大笑。无缘无故被牵连的陈引乔被气笑的：“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身攻击？”

说说笑笑了一会，陈爷爷喊陈引乔一起去帮林方好把桥补好。

三个人干坐着无聊，杨正玉问林方好介不介意一起拆她的快递，她说自己买了好多漂亮的小玩意，拆出来看看实物也有趣。

林方好期待的点点头：“好呀，好呀，一起拆着玩。”

东西准备齐全后，林方好把稍小箱子抱起来放在八仙桌，盒子拿出来摆开。

邹雅青侧头过去看清品牌名：“衣服？”

杨正玉点头说是。

林方好掀开包装袋和雪梨纸，露出里面的衣服本体。盒子里是一件剪裁十分简单的浅粉色羊绒短斗篷，下面压着一件米白色复古手工裙。还给她搭配了一顶圆圆的小礼帽、一双短根的浅棕色短靴和一个粉紫色的包包。

邹雅青拿起裙子举在身前，展示给她看，裙身自然散开，像一个小小的花苞，长度到她的小腿。

杨正玉兴奋地直拍林方好胳膊：“我特意给你搭配好的，到时候戴上你最喜欢的珍珠耳环，穿出去拍照一定很乖。”

林方好看到礼物的那一刻，笑容差点僵在，脸上露出复杂又心酸的表情。或许，人都是缺什么就喜欢强调什么的。林方好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走清冷优雅风来着，可是杨正玉一直都致力于把她打造成乖乖女。

但是杨正玉无论送到礼物，她都会很高兴：“裙子真好看，正玉你太有眼光了。我一直想买这种斗篷来着。之前拖了好久，没想到你先送给我了。”

杨正玉看她喜欢自己的礼物，心满意足的对她眨眼，比了一个可爱的wink送给她：“果然是身无彩凤双飞翼。”

林方好配合：“心有灵犀一点通。”

接着翻开另一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就更多了。

林方好一个个拿出来：一整套小说、一个玉兰烛杯、一盒线香、一套彩绘桃花瓷碗、一串木樨香珠、一把洒金折扇、一尊可爱的貔貅陶瓷摆件、一只螺钿首饰盒......海绵宝宝睡裙、毛茸茸的袜子、护手霜、补水面膜、电动牙刷、洗手液？......扫地机器人？

林方好一脸问号的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礼物，觉得有点离谱，好笑的问她：“正玉，你是嫌我家里脏吗？”

杨正玉挑眉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给你买些生活用品而已。你大学才毕业，又不去找工作，这段时间肯定很难熬吧？去年在我家住的时候，一直是你买菜做饭照顾我。我不会做饭，只能花钱喽！乖乖叫声姐姐来听听，姐姐赏你点钱花！”

林方好内心偷笑，顺势贴过去，谄媚的叫了一声：金主姐姐，抱着她胳膊乱蹭，求她包养。

邹雅青看透了林方好的把戏，将手里把玩的香珠放下，毫不留情的戳穿她：“正玉，你不知道吗？好好可是富二代，她的存款比我们的加起来翻个百倍还有多！”

杨正玉瞪大双眼，张嘴惊掉下巴:“......啊？！这么有钱吗？”

回头看到李方好装傻的笑，想起刚刚大言不惭说要包养林方好的话。杨正玉一时间羞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抓着她的脑袋疯狂摇晃，想要把她刚刚说话统统甩出去。

“啊啊啊啊啊，快忘掉我刚刚的话！”

“可恶！可恶！可恶！”

“你明明这么有钱，还敢喝我辛辛苦苦打暑假工赚钱买的奶茶！”

“骗子，我要磨碎你的大珍珠敷脸！”杨正玉恶狠狠的表示。

林方好被抓的脑袋左摇右晃，伸出两只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腕，摇头摆脱她的爪子，企图唤醒她的理智：“正玉，冷静，冷静啊！”

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她就突然自己停止住了。

就在林方好以为她要放过自己时，杨正玉突然将身体探过来，双手买猛地钳住她的肩膀，被逮住的林方好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觉到一丝不妙。

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听到她愤怒的声音在她耳边咆哮道：“我之前问你，你的珍珠是不是海水珠？你说：不是不是，是人工养殖的淡水珠。是不是也在忽悠我？”

林方好都快要跪下了，立马含泪解释：“是淡水珠，淡水珠！亲爱的金主姐姐，我怎么会骗你呢？”

可惜杨正玉已经完全不相信她的花言巧语了，羞耻感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只记得：“敷脸！敷脸！”

可能动静闹得有点大，陈爷爷放下手里的活从外面走了进来，扶着门框语气担忧的劝架：“好朋友莫要吵架，莫打架。”

杨正玉立马放开她，把双手放在桌上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一脸乖巧的坐直，表情尴尬的摸了摸头发，解释：“陈爷爷，我们闹着玩呢！没打架，没打架。”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小院里，树荫斑驳，风吹而过，珊珊可爱。

看着陈爷爷背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远，邹雅青再也憋不住了，双手抱住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杨正玉和林方好对视一眼，像是得到了某种默契的信号，也忍不住笑意，“噗呲”齐齐笑倒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