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白天的一身疲惫,夜里总是来的很快。抬头望去,天空像被人硬生生扯开了个口子,空洞洞的,清冷的月光为这城市撒上了朦胧的光辉,覆盖了一切肮脏不堪,丑陋厌弃。
这里一片孤寂,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
凌晨三点,褚隽毫无睡意。
他戴上耳机坐到书桌前,握笔写到:第一千八百六十一封信,周北收。
‘这里是2027年的九月份,长夜没有尽头,我依旧很好。好吧,其实不太好,甚至昨天有了不好的想法。白天的时候去了一趟医院,陈医生说了些没用的,我不想听,只拿了些药就走了。
你肯定又要说我任性了,或者抱着我大哭一场,你的眼泪一定会把我的衣服弄湿的。安系肴说你变了很多,是吗?咱们三个一起长大,我觉得只有你才是一点没变的那个。周北,我变了。
变得很糟糕,我不喜欢我这样的自己,你也不应该喜欢,这是错误的。’
褚隽的手机里只有这一首歌循环播放,女声渐渐让他平静下来,他继续写:周北,我有什么好喜欢的,你个大傻逼……
‘困在鸟笼中的少年捂住耳朵与无形的敌人战斗着
他是三坪房间里的唐吉诃德
最后的结局 却是抖丑陋不堪’
歌词唱到这里,周北揉了揉脸,笔尖顿了顿,墨水洇湿了纸张,他匆忙抬起笔,在最后添了一句: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
鑫宇集团。
褚长文坐在办公室里,他捏着眉间,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态,声音是说不出的疲惫。
“小隽怎么样了?”
陈秉信摇摇头,叹了口气:“褚总,你家这孩子,是又受到什么刺激吗?他的情绪状态远比两年前严重多了。”
褚长文顿了顿,不知从何说起:“嗯,我找过他一次,想让他去国外接受治疗,他情绪很糟糕,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
阵秉信无语,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自己不招人待见不知道吗,你是不是逼他了?”
“没有,”褚长文摇头:“我按照你的意思顺着他说话,我一直想尽量弥补他。”
陈秉信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那就好,尽量站在小隽的角度上,顺着他点,慢慢来。”
其实褚隽小时候很喜欢亲近他这个爸爸,只不过褚长文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很复杂,情感上的淡漠让他不懂得怎么跟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他依然会感到陌生。
他跟褚隽的妈妈一样,也没有做好当一个父亲的准备,刚开始,褚隽的降生并没有受到他们期盼。
他会给褚隽很多钱,在物质上他也从不吝啬,但褚隽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他忽视了褚隽大部分的生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晚了。
在外人看来都觉得他对那个领养来的孩子比对褚隽好多了,偏偏他自己毫无察觉,或者说,他根本懒得在意这些。
显然,褚长文并不懂怎么当好一个父亲,他沉默一夜,还是未果。
翌日,周北起了个大早,等他买完早饭回来的时候褚隽还没醒。
他敲了敲门没人,没人应。
褚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眉头微蹙,显然睡的极不安稳。周北扫过了那几瓶维生素,心里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不动声色的到了几片,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周北轻轻拔下他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这是听了一夜?哪有人这么折腾自己的,一晚都没睡吗?这什么歌啊,一句都听不懂。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轻轻拍了拍褚隽的脸:“阿褚,快起来吃饭了。”
褚隽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就看到周北趴在他旁边笑着,跟个傻子一样。
他问:“怎么睡这里了,耳朵痛不痛?”
褚隽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还没刷牙。
这毛病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早上起来不刷牙就不说话。周北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手臂一撑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那今天喜欢我吗?”
褚隽冷眼瞪他,一掌呼在他脸上,示意他滚蛋。
“行吧。”周北起身,揉揉他的头发,“收拾好了过来吃饭。”
周北经历了昨晚趁乱告白与强势索吻之后已经心如止水了。
褚隽拒绝他是应该的——他压根就没想过有答应他这个选项,不过好在褚隽没讨厌他。起码知道到哪一步了,周北看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搅的他心神不宁。
褚隽一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一直盯着他。
褚隽浑身不自在,骂他:“不吃饭就滚。”
“阿褚秀色可餐,我光看着就饱了。”
褚隽隔夜饭快吐出来了:“周北,真的很恶心。”
“这是情话,也就对你这样了。”周北喝了口牛奶接着大言不惭的:“我喜欢你啊,安系肴早就知道,罗少艾也看出来了。”
“我不喜欢你。”褚隽拒绝他,看着面前的牛奶皱了皱眉,往边上推了推。
周北不在意,接着说:“你不喜欢我还对我这么好。”
“周北,我没对你多好,要不是安系肴提起你我都快要忘了。”
“别骗我了,你这是渣男发言,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周北也来劲了,开始耍无赖:“反正亲都亲过了,就是甩不掉我了。”
褚隽喝了一口水,耐下性子解释:“可这对我来说很困扰,以后你也会找到对你更好的人的,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现在说的喜欢是多幼稚。”
周北被他逗笑了,吊儿郎当道:“褚隽,你是不是忘了我比你还大一岁呢,我十八了,早就不是小孩了。”
“你这人是真霸道,只许自己学坏,偏偏要让我当个乖学生,褚隽啊,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褚隽被怼的哑口无言,又竖起了一身的刺,咄咄逼人:“你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他又冷冷看了他一眼,颇有气势道: “周北,以后不要再说了,忘了昨晚的事我们还是朋友。”
周北并不觉得他这幅样子能让自己知难而退,但褚隽应该会愿意看到他伤心落寞的样子,像一条可怜的狗,褚隽会愿意收留他的。
几乎不需要酝酿,周北迟迟不说话,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盈盈水光,他的指尖在褚隽能看到的角度用力到泛白,用那种强颜欢笑的表情乐呵着:“你都不敢看我,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我要你接受我。”
周北观察着褚隽。
褚隽也在看着他,他肯定在想,周北笑的一点都不自然,他好像又要哭了,怎么办呢?褚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了。
不出意料,褚隽叹了口气,开始哄他:“好了好了,说了多少次了你少哭,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哭鼻子。”
“那我给你看看胳膊。”
于是周北收起那不值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牵过他的手得寸进尺:“我是真的不怕。”
“不行。”褚隽自然拒绝。
但显然是没有效果的,因为周北趁他愣神的功夫就已经挽起他了的袖子,边说道:“我昨晚上厕所的时候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你不睡觉干嘛呢?都三点多了。”
他的眸光微沉,一只手慢慢摩挲过那些疤痕,让褚隽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别碰了,很痒。”
周北不听话,又问了他一遍:“你昨晚几点睡的?”
褚隽也同样犟,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地刻薄道:“你管的真多,爱住住不想住滚。”
周北挑自己想听的话回答:“你同意我住进来了?那好,周一开学了我直接申请走读。”
褚隽将他踹开,有些不悦:“你是变态吗,少占我便宜了。”
“便宜可不是这样占的。”周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
周北不笑的时候其实很吓人,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如果半夜里回头跟他对视上了,那肯定会连着做好几天噩梦。
撞鬼一样的存在。
褚隽曾经开玩笑说让周北去鬼屋工作。
他闪躲着,虚张声势:“跟我说这些什么。”
“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周北严肃不过两秒,很快就破了功,他突然笑出声来,让褚隽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有病啊!”
“逗逗你嘛!”
周北揉了揉他的头,说要去外面买点菜,让褚隽别乱跑。
灰色的云沉默的挤压着天空,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这是个阴天,周北的心情也随之黯然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几粒小药片,脸上肉眼可见的沉重。
“这些就是普通的维生素?”周北皱眉,持怀疑状态:“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你这小伙子,这能有啥问题,我是医生你是医生啊?!”
难道真是他多想了?
周北沉默了一会,拨通了褚丹桔的电话,两声忙音后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喂,姐,褚隽最近怎么样?”
“小隽你们没在一起吗?”
“在一起的,就是感觉他变了好多。”周北试探道:“就我不在的这几年,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褚丹桔安慰他:“没有啊,小隽不喜欢我们过多参与他的生活。男孩子嘛,长大了就是不太爱粘人,你也别多想,其实小隽还是很开心有你这么个朋友的。”
“好,谢谢丹桔姐。”
周北挂了电话,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褚丹桔根本就不了解褚隽。
他半年前跟褚隽有了联系,但毕竟这么多年不在他身边,周北在他的成长中已经缺席了太多。
这次回国,褚隽明显不对劲。大半夜的搞失踪,无缘无故玩自残,晚上不睡觉听一宿的歌。
褚隽在撒谎,他也没有生病。他生病了根本动不了,身上软绵绵的,更别提能自己出去买药了。
周北狐疑的看了看这些药片,难道真是为了补充营养,买那么些维生素?难道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但他没事玩什么自残?还不是一次两次,要不问问褚叔叔?算了,问也白问。还不如丹桔姐靠谱。
周北突然又想到在他们完全没联系的那几年褚隽应该是怎样的,对于那段空白期他一无所知,所以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敢说对十七岁的褚隽完全了解。
他提了两大袋子菜,就这样忧心忡忡的走回家,酝酿了一肚子的情绪,在看到褚隽睡在沙发上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褚隽貌似对这首歌情有独钟,就连睡觉都戴着耳机。周北摘不下来,又怕弄醒他,默默看了眼歌词悄悄记下来,咕哝一声似是不满:“睡觉还塞着耳机,也不怕把耳朵听坏。”
褚隽拿书遮住脸,也许是外面太亮了。
周北轻轻拿掉,然后拉上窗帘,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看不清褚隽的脸,却凭着感觉低头。
空气似凝固住了,褚隽只感到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是要把他刺穿,只是他刚想睁眼,那人就离开了。
还未松口气,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撩开,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胳膊上,轻和又温柔。
那些伤疤处又有些湿意,像是他们以前一起养的那只金毛用粗糙的舌头舔他一样,不过这个触感更柔软。
褚隽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瞪圆了眼睛,僵硬的转过头。
我艹!周北!舔他的胳膊!
这个认知让褚隽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上涌,脸像被烧着了一样。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出于本能意识,褚隽猛地将胳膊抽回来,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嫌恶道:“你他妈有病是吧!”
褚隽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周北擦了擦嘴角的血,无声地笑了笑。他看着褚隽慌乱的起身,大力打开客厅的灯,先是喝了两口水,又在卧室待了一会。
周北始终没有动作,他就这样暗暗的看着褚隽,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揪起自己的衣领,眼中余火未消。
周北抬着脸,眼睛却始终盯着下面,他将自己受伤的嘴角可以露出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听见褚隽气急败坏的说:“说话啊!你这是干什么?”
时机一到,周北那两行眼泪就跟导航似地淌在褚隽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烫着一样,慌乱的松开了手。
周北缩在那里,小声道:“对不起,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做了,阿褚你别讨厌我,成吗?”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哭呢!”
褚隽暴力的拿出纸巾蹭他的眼泪,不小心碰到他嘴角的伤口处就听到那人‘嘶’了一声,微不可察抖了一下。
他声音很大,但总能说出令周北身心愉悦的话:“疼死你活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骂骂咧咧的找来医药箱,给周北的伤口消毒,半晌才软下声来:“疼不疼?”
“不疼,阿褚,你会讨厌我吗?”
褚隽拿着冰块给他冷敷,不说话。
“是因为我哭了吗?”周北低着头,又问他:“如果我不哭的话,你还会理我吗?”
“我巴不得你不哭。”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发,褚隽顿感烦躁,他扔下手里的冰袋,不去看周北脸上的巴掌印,匆匆留了一句要出去散散心就跑开了。
周北结果那个冰袋,一动不动,他眨了眨眼睛,眸色深得像墨:“好像,有点玩脱了。”
槐安街熙熙攘攘,也冷冷清清,奔跑着的少年找不到方向。
褚隽不想思考,不想回去,更不想周北这样。
他胡乱跑了几圈,汗水打湿了头发,伤口崩开浸透了纱布。他不管这些,他只一味地向前奔跑,不顾一切的发泄。
褚隽瞥了眼身后的人,突然起了坏心思,他勾出一抹顽劣的笑,还他妈跟着,看这次不跑死你!
不知过了多久,落日的余晖拉长了少年的身影,褚隽已经累到不行了,那股暴虐高亢的情绪终于被他压下去。他甩甩汗靠在树上,不由得又想起了周北。
他肯定走了,刚刚扇的那么狠。
褚隽撩了撩额前湿透的碎发,然后抬头,就看见了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年。
“做好饭了,回去吧。”
周北拉他起来,变魔术似把身后的气球拿出来,绑到他的胳膊上,说:“卖气球的老爷爷说绑在小孩身上就走不丢了。”
只是这个瞬间,让褚隽有了想哭的冲动。想把一切的不甘、怨恨、委屈,都要告诉眼前这个人。
褚隽张了张嘴,也同他一样笑的耀眼,打趣道:“周北,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1.‘困在鸟笼中的少年捂住耳朵与无形的敌人战斗着,他是三坪房间里的唐吉诃德,最后的结局却是抖丑陋不堪’——《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惠
褚隽的歌单,原唱是日文版的,所以周北没听懂。[耳朵]
2.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海子《日记》
后半句是‘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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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