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蓬溪国进入仲冬时节,天色晦暗无光,给人一种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感觉。皇后一死,颜青便知道,蓬溪国要变天了。
天寒地冻的西北,没有足够的粮食过冬,蛮夷开始蠢蠢欲动。边境动荡,皇帝不得不放年知远回西北抗敌。这天,颜青来到长安宫,恰巧碰见年知远拿着圣旨从御书房出来。尽管她戴着面纱,却还是本能地转过身去,面朝敏彤和敏兰,假装在吩咐事情。当他从身边走过时,她扭过头看向别处,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相貌。
良久后,敏彤道:“娘娘,年将军已经走了。”
颜青转回脸,看见他的袍角消失在宫门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几个月前,他还是她小心眼儿的舅舅,两人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都很亲切。而现在,他和她分营对垒,早已将自己视为仇敌。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殿里。进去后,看见皇帝捻着额头,一脸疲惫的样子,她边摘面纱边说:“既然他让你如此头疼,又何必放虎归山呢?”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放下手,眉头舒展开来,“没关系,西北有我的人,他真想翻出什么大浪来,我不会不知道。”
颜青一想,也是,从一开始,一切就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居然还巴巴儿地来帮他。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太高兴,自嘲道:“是,你什么都知道,连你的一魄都会算计人,我真是多余担心你。”
皇帝听这语气不大对,起身走过来,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低下头柔声问:“还在生我的气?”
颜青心里别扭,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帘。几个月前,她为了他,煞费苦心地进宫来,跟皇后和太后周旋,结果却发现,他什么都知道,自己完全被游泳馆的小鬼给骗了。或者说,那小鬼就是他自己。
小鬼当初告诉她,皇后会联合褚朝旧人,收兵买马,让年知远领兵起反。到了那时,整个长安宫被付之一炬,皇帝会被大火活活烧死,太后则是偷偷逃出皇城,不知踪影。皇后取而代之成为新皇,阴鸷狠厉的她,将会把所有臣服过詹弘熠的人,一一杀绝,从此朝堂大乱,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不久之后,蓬溪国会被南北邻国一起吞噬瓜分,从此国灭。
她当时听后心痛不已,斟酌再三,决定再踏流光而来,改写他的结局。可是现在,皇后已经死了,无论是和她想要的结局相比,还是和小鬼所说的结局相比,都已大相径庭,相差甚远。仔细想来,那小鬼分明就是詹弘熠的一部分心志,他在游泳馆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为他而来罢了。
皇帝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青丝上,轻蹭一下,浅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一魄。”
只听他说这么一句,颜青的心里就泛起一圈接一圈的涟漪来。
皇帝的星目中,有憧憬,有满足,还有无法言尽的浓情蜜意,“所以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会在那里等你。”
颜青抿唇偷笑,随即正了正脸色,没好气地说:“你想等就等,说不定哪次我就不会来救你了。”
皇帝松开她,好不得意地看着她,“不会的,这就是你我的宿命,无论你怎么躲,都躲不掉。”
颜青一挑眉,故意说:“哪有什么宿命,只要我想改变它,它就会被改变。”
皇帝放在她腰上的双手用力一揽,牵起一边唇角,轻声道:“你舍得吗?”
这一撞,颜青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瞠目看着他,立即认怂道:“还是不改了。”
皇帝慢慢放下唇角,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一吻,软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
那双眼睛里透着无比热诚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了。颜青深吸一口气,答:“好,我们永远不分开。”
……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皇帝的寝殿突然着火,由于天气寒冷,几乎所有预备的水都结成了冰,一时半会儿化不开,加上大风,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完全失去了控制。吴瑞林拼命地叫喊着,满福带着侍卫到处找能用的水,宫人们早已乱作一团,有人想要逃,却被侍卫砍伤了腿,顿时惨叫连连。
禄康宫的颜青听到外面的动静,从睡梦中醒来,她起身时,敏彤推开门进来了。
“外面怎么回事?”她蹙着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敏彤面色凝重,回道:“长安宫走水了。”
颜青一惊,立即下床来,慌慌张张地穿上鞋,边问边向外走:“火势大不大?皇上怎么样了?”
“外面风大,你先别出去。”敏彤取来披风给她披上,道:“可用的水太少,眼下火势越来越大——”
不等她说完,颜青已经急匆匆地开门出去了。
两人刚走到长安宫门前,一个黄衣侍卫朝她们跑来,喘着气说:“颜妃娘娘,大事不好,逆贼年知远带兵攻破京都城门,眼下正在朝皇城赶来!”
“什么?”颜青惊愕不已,“年知远现在不是应该在西北平夷吗?怎会带兵攻城?”
黄衣侍卫焦急道:“小人也不知,但据卫兵来报,除了年知远外,还有安南王妃。”
“坏了。”颜青心想,只怕西北蛮夷作乱是假,年知远出逃调兵才是真。她望向火光冲天的地方,一颗心沉了又沉。片刻后,她凛然道:“敏彤,你马上去天福宫,向太后言明现在的情况,让她立即下令将皇城中所有的兵马调至长安宫,然后想办法护她逃出城去。告诉她,待到来日,再做打算。”说完,她看向报信的侍卫,道:“你去告诉守卫城门的将领,长安宫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皇上稍后会亲自带兵出城,剿灭逆贼。”
侍卫听着宫门内的叫喊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应了下来。
待两人领命离去,颜青踏进长安宫,径直向火光处跑去。来到寝殿门前,她从满福的手里夺过一盆冷水,想也不想就浇在自己身上,随即冲了进去。可是进去后,殿内浓烟弥漫,她找了许久都没找见他的身影。被烧黑的房梁倒塌下来,挡住了出口,情急之下,她大喊一声他的名字,结果呛了一口浓烟。绝望之际,她想起了那条密道,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摸索寻找密道的入口。然而到处都是火和烟,她什么也看不见。
隐约之中,她听见不远处有石门开启的声音,想要循声而去,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横抱起来,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
醒来时,她穿着条纹病号服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病房里,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巾被上,还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空调突然响了一声,她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向手背上插着的输液针。
门锁“咔哒”一响,向明珠提着饭盒走了进来,一看她醒了,赶忙走到床边,担心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去帮你叫医生。”
“不用了。”颜青感到奇怪,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拧眉问她:“我怎么会在这里?”
向明珠脸色一变,责怪道:“你还好意思问。”
颜青不明所以,摸着额头问:“我又发烧了?”
向明珠瞪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你怀孕了。”
颜青倒吸一口凉气,眨着眼睛看她,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向明珠立刻放下饭盒,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你自己看。”
颜青看着手里的B超单,不自觉地咽了咽,不敢相信地问道:“我怀孕一个月了?”
听到“怀孕”俩字,向明珠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窜,当下却又不得不压下去,不悦道:“你自己做的好事,问我干嘛?说是出去旅游,竟然带了个奇怪的男人回来,你说说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呀。”
颜青忽然想起,之前为了去找詹弘熠,骗她说自己要趁着暑假去旅个游,这才光明正大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听她话里的意思,难道詹弘熠也一起回到宁林来了?
她愣着神不说话,向明珠以为她是无言以对,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压着声音说:“哎,你进来一下。”
颜青抬头望去,只见向明珠身后跟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尽管他穿着不合身的衬衫长裤,一头长发散在胸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但是他的剑眉星目,依然英武。
这不是詹弘熠还能是谁?
颜青顾不上深想前因后果,一见到他,心里就踏实下来,不禁喜上眉梢。
詹弘熠看到她冲自己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位,舒心地笑了起来。
向明珠回过头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心里越发不舒服,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们了。她两手一拍,面无表情道:“得,我成多余的了。你们聊吧,我走。”说完,向明珠叹了口气,转身绕开詹弘熠,自己出去了。
詹弘熠几步走到床前坐下,与她紧紧相拥,高兴得湿了眼眶。
颜青抚着他的背,喃喃道:“幸好,幸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对方,颜青拨开他的长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庞,问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詹弘熠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攥紧,凝视着她,“那把火,是我放的。”
颜青惊讶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得知年知远要攻城,来不及筹措兵马,只好放火引你来救我。”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他神情有所波动,依然心有余悸,“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以为我们已经葬身火海,争取到出城的时间。”
颜青舒了口气,静静想了下,又问:“那后来呢?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詹弘熠回道:“京都有家酒楼,名叫襄西,我曾经常去那里吃酒,与老板很熟。我带着你逃出宫后,就先去了那里。结果到了酒楼,没见到老板,却遇见了一个僧人。他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我们,见到我只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这十年来,有没有后悔过。”
颜青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詹弘熠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道:“我说,有过。”
颜青微怔,心中不免失落。
见到她这般神情,他不禁扯了下嘴角,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温声细语:“我后悔那年迎夏节帮你带路时,没有认出你来,也后悔没有早点接你入宫,更后悔没能让你当上皇后,做我唯一的妻子。”
颜青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撇了下嘴,说:“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他惬意地趴在她的肩头,微微笑着,“我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颜青推开他,边摇头边说:“不是这个。”
詹弘熠愣了下,“那是什么?”
“你不用后悔了,”颜青道,“在我们这里,是一夫一妻制,所以现在,我就是你唯一的妻子了。”
詹弘熠刚要张口说话,向明珠推开门气汹汹地朝她走来,黑着脸说:“我还没同意你嫁给他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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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