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寝殿内,两人沉默良久,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颜昭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人偶,质问道:“还有吗?”
皇帝忙说:“就这一个。”
颜昭华握住人偶,只露出一颗头来,伸到他面前问:“在你的记忆中,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吗?”
皇帝如实道:“那天晚上的你,确实就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放在枕头底下”
“我——”
“好了,你别说了。”颜昭华忽然害怕听到答案,把“自己”装进了锦盒,道:“这个没收了。”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她合上锦盒,不满道:“你不能这样。”
“这是我,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颜昭华瞪着他,嗔怪道:“倒是你,心性不纯,满脑子都是邪念。”
“我?”皇帝指着自己,简直委屈得要命,“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么不听人解释?”
颜昭华不忿地看着他,“那你说呀,为什么把这个放在枕头下面?”
皇帝平了平气,半晌后,看着她说:“因为想你却见不到你。”
颜昭华一怔,不自觉地捏紧了锦盒。
皇帝缓缓朝她迈近,眼睛里竟泛起了点点水光,“我一路走到这里,就是为了等你。”
他进一步,颜昭华就向后退一步,突然心疼起他来。
皇帝道:“我曾经以为褚彦青就是你,也好受过那么一段时间。然而到头来,我却成了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颜昭华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双手奉上锦盒,道:“我不要了,还给你。”
皇帝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就扔到了一旁,单膝跪下来,微微仰头望着她,“现在你就在我面前,其他都不重要了。”
颜昭华看见了他眼眶里的泪,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额前亲了一下,喃喃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没想到,我的那个朋友,就是你丢失的一魄。他告诉我,他目睹了一切,知道我会救你。千年来,他一直守在我救起你的那个地方,等我再次出现。”
她和皇帝之间跟她和游泳馆的男孩之间,究竟哪头是因,哪头是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她要改写男孩告诉她的结局,绝不让皇后得逞。
皇帝突然起身,将她扑倒在床,似笑非笑地说:“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来救我的,对吗?”
他的一滴热泪掉在她脸上,灼得她乱了心神,眼睛却无比坚定地看着他。她笑着答:“对,我一定会来,无论多少——”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咬住了唇舌。一番痴缠过后,皇帝终于找到出口,去发泄十年间浮浮沉沉的酸楚,也终于找到机会,去填补十年间留下的空白。
第二天,颜昭华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筱梦阁的床榻上。她口渴不已,强打起精神对着窗外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敏彤和敏兰面带笑容走了进来,两人来到床边看见她时,骤然变了脸,惊慌地跪了下去,喊道:“皇后娘娘。”
颜昭华纳罕道:“我是颜妃,你们乱喊什么?”
敏彤和敏兰相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惊诧。敏彤看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是颜妃娘娘?”
看她们的表情,颜昭华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掀被下床,未着里衣便跑到了镜子前。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变回了颜青的容貌。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迷茫起来,心中五味杂陈。
敏彤仔细瞧着她的神情,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了个借口先把敏兰支走,来到她身后。
“颜青。”敏彤叫了她一声,“这才是你原本的样貌,对吗?”
颜青看向镜子里的敏彤,对她点了点头。
敏彤向她走近,看到她肩胛骨下面的小伤疤,心中不免激动,“你真的回来了。”
颜青顾不上高兴,蹙着眉头说:“你快去帮我找些面纱,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就不好了。”
这时,皇后猛地推开门,看清她的脸后,径直朝她走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牙切齿道:“你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居然假扮成颜昭华骗了我这么久!”
颜青几乎一夜没睡,想反抗却使不出力气。一旁的敏彤看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上前去推阻皇后。谁知皇后盛怒之下力气也大了不少,反倒将她推开几步远。敏彤撞在梳妆台上,无意间摸到一支簪子,眼看着颜青被掐得满脸通红,想也没想,用力向皇后的脖颈刺去。
皇后被刺中的地方潺潺地流出血来,她不得不松开颜青捂住脖子,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敏彤,喊道:“来人!颜妃和宫女敏彤行刺本宫,罪无可赦,立即处死!”
话音一落,黄衣侍卫鱼贯而入,将三人包围起来。敏彤见状,立即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袍给颜青披上。
皇后脖颈间流出的鲜血将她的凤袍染红了大片,衬得她的面目愈发狰狞。她扫视一圈,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杀了她们!”
侍卫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
皇后踉踉跄跄地走向他们,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推着其中的几个侍卫,恐吓道:“你们敢违抗我的旨意,我就让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突然,最边上的一个侍卫拔出了刀,颜青扭头一看,那人正是当初手刃覃太妃的侍卫。刹那间,她反应过来,这些侍卫只听命于皇帝,他们此刻要杀的不是自己,而是皇后。当他彻底拔出刀时,颜青喊了一声:“慢着!”
皇后转过来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一边走向她一边大笑。到了她跟前,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凄然道:“不管你变成谁,他还是会喜欢上你。而我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他却连瞧我一眼都嫌多余。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颜青蓦地替她感到可悲,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皇后。”皇帝叫了她一声,一只手负在身后,健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霜婷。他挥了下手,黄衣侍卫即刻退了出去。
皇后环视整个房间,发现这里站着的人,没有一个真心待过她。她再次发笑,不过这次笑的是自己。
皇帝等她笑不出声了,淡淡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皇后朝他啐了一口,低咒道:“你杀了我会有报应的,褚家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那些拥护我的朝臣们更不会放过你。”
皇帝丝毫没有生气,微笑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让位给我吗?”
皇后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怒视着他不说话。
皇帝走近几步,嘴角没了笑意,冷声道:“你的父亲,在国库赤字的时候,动用赈灾的银两,在长安宫和锦和宫之间修了一条密道。我父亲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撞破了他和庆仪皇贵妃私通的丑事,因此被他的暗卫刺杀身亡。他是何等昏聩自私,才会为了一个女人刺杀朝廷重臣。”
皇后止不住地颤抖,无力道:“你胡说。”
皇帝反问她:“他若不是心中有愧,又怎会重用我?最后还心甘情愿地让位于我?”
“那你也没资格坐在皇位上。”皇后道。
皇帝扯了下嘴角,低头问她:“你到现在也还是觉得自己最有资格吗?”
皇后不语,等他的后话。
皇帝示意霜婷拿下她小指上的银指环,接着说:“这可是庆仪皇贵妃的遗物,你难道不好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吗?”
皇后细想片刻,心头一震,一下瘫坐在地上,连连摇头否认:“不可能,这是安南王妃给我的,这一切都是你瞎编的!”
“安南王妃是庆仪皇贵妃的堂姐,所以你父亲才会选择把你托付给她。”见她失神,皇帝深呼吸一下,感觉横在心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沉声道:“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和你父亲,就是褚家最大的耻辱。”话音一落,他越过她,走到了颜青面前。
“你没事吧?”说着,他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红印。
颜青拽了拽衣领,试图掩住脖子,却被他抓住了手。
颜青抢先开口:“你要杀她吗?”
皇帝默不作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颜青道:“你如果要杀她,就给她一个痛快吧,别让她太痛苦。”
皇帝点了下头,随即横抱起她,大步离开了筱梦阁。
翌日,皇城响起丧钟,为皇后而鸣,城门却全部紧闭,不让朝臣以及女眷进宫吊唁,包括安南王妃和年知远。仅仅休朝三日,丧期便结束了。三日后,朝堂上以年知远为首的皇后一党,纷纷表示不满,要求皇帝给个详实的说法。皇帝用一句“皇后梦魇之症加重,不治身亡”带过,随后将事情全权交给礼部处理。
礼部侍郎吕宪在忙这件事时,顺便将皇后的身份透露了出去,京都的风向变了又变,人们不再议论皇帝有违礼制的做法,而是编起先皇和庆仪皇贵妃的故事来。没过多久,褚氏皇室就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连小孩都会编童谣来唱。从此以后,没人再提这个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