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瞥她一眼,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颜昭华看着大开的房门,被凉风吹得眼底发酸,不禁落了几滴泪。但只难过了一瞬,她就去冠脱衣,无念无想地睡去了。
和她五年来经历的所有周折相比,这一瞬间的难过实在不值一提。
五年前,是她第二次从二十一世纪的宁林来到这里,从颜青变成了颜昭华。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完全变了样,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瘦小女子。
那时,她并没有忘记十年前自己救他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他一人而来。所以在他登基前,她选择守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把所有感情藏于心底。之所以不与他相认,仅仅是因为担心发生什么变数,会妨碍到他的命运。
一直等到三年前他荣登大宝,她以为自己不日后便可选秀入宫,与他相认。不料造化弄人,变数就发生在他登基的那天。
一夜风云巨变,她一觉醒来变成了褚彦青,关于颜昭华和詹弘熠的记忆完全被抹除掉了。成为褚彦青后,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仍然按照颜青的想法活着,而不是去适应褚彦青的身份。于是,她在南城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三年,随心所欲的样子被他人视为荒唐不堪。
三年国丧结束,她作为褚嫔被他纳入后宫,即便这次不记得他了,却还是被他吸引,再次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他。
这一切本该平平淡淡地结束了,可她又意外地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宁林,在那里,有人告诉了她,关于他的结局。
她也想把这不现实的一切全部忘了,安心读书,做回那个平凡的颜青。但是她忘不掉。她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命,背上已经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她和那双亮着光的眼睛对视过无数次,早就将那双星目珍藏在了心里。她见过他的热诚,那是她怦然心动的瞬间……
她想回到这里,无比坚定。她要用尽全力去改变他的结局,也是自己的结局。
终于,她得偿所愿地回到了这里,却不再是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褚彦青,而是重新做回了瘦小的颜昭华。此时,褚彦青已经成为了皇后,不过,她没有因此气馁,还庆幸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几番阴差阳错,她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她,心里是否还有自己,但她想试一试,试着改写这一切。
十年前,她第一次踏流光而来,是为了救他的命。十年后,她带着完整的记忆重返这里,只是为了守护他。
如今,她踏入了宫门,便是迈出了最难的一步。来日方长,她坚信,以后的路再也不会比之前难走。
……
第二天一早,她着贴身侍女敏兰为自己梳妆,精神抖擞地去坤德宫给皇后请安。
刚踏进殿里,便听见葛才人谄媚道:“皇上果然最心疼娘娘,一听说您梦魇,哪还顾得上什么瑜嫔,立刻就奔您这儿来了。”
倚在榻上的皇后看见她进来,也没拦着葛才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颜昭华先向皇后行了礼,待坐下后,笑着对葛才人说:“本宫一时半刻的心境,倒叫葛才人挂念了。不过本宫进宫之前便心里有数,皇上和娘娘伉俪情深,感情甚笃,皇上关心娘娘,那是自然的事,本宫岂有妨碍的道理?”
葛才人忙给她行礼,尴尬道:“瑜嫔娘娘说的是。小人不知娘娘到此,若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颜昭华和气道:“本宫可没有怪才人的意思。不过,才人平日里要是无事的话,不如同本宫一起想想,如何帮皇后娘娘除去梦魇的痛苦,这才算是帮娘娘解忧呢。”
葛才人战战兢兢地看她一眼,说:“是,小人记住了。”
皇后一怔,没想到这位瑜嫔是个牙尖嘴利的,直叫人心堵,又无法驳她。
她捻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眼下本宫病得愈发厉害,自己坏了精神不说,还连累你们也不得安宁。怎好再叫你们劳心费神帮忙想法子?”
颜昭华一本正经道:“帮皇后娘娘排忧解难,也是我等的本分所在。”
皇后觑着她,竟分辨不出那张明媚无邪的脸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颜昭华冲她一笑,说:“臣妾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愿不愿意试。”
皇后坐了起来,淡淡道:“你说来听听。”
颜昭华侃侃而谈:“臣妾不才,曾学过一支旋律极其低缓的曲子,用琵琶弹奏时,几乎每个弦音都连不到一起,乍一听调不成调。然而,若是闭上眼睛来听,不出一刻,便能让人心平气和地进入睡眠,一夜无梦。”
皇后短叹一口气,道:“倒也不是本宫不愿意试,只是本宫喝了那么多药都不管用,早就不指望什么了。好在只是偶然发作,也不要紧,劳妹妹费心了。”
颜昭华不急着开口,先端详一番她的脸色,而后问道:“娘娘可有过忽然头疼的症状?”
皇后迟疑着摇了摇头。
颜昭华欣喜道:“那就好,说明娘娘只是普通的梦魇,并不难治。如果娘娘愿意相信臣妾,大可让臣妾试上一试。”
葛才人刚才经过昭华的点拨,也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倒了,忙说:“瑜嫔娘娘的好琴艺,小人早有耳闻,说不定这支曲子还真的有用。而且不用喝药施针,皇后娘娘不妨试一试,如果治好了,想必皇上也不用夜夜担心娘娘了。”
皇后面露难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这病一旦开始装了,就得一直装下去,于是不情愿地说:“既然你这么有心,那本宫就让你试试吧。”
颜昭华粲然一笑,欠身道:“娘娘如此信任臣妾,臣妾定当尽心尽力。”
……
长安宫的书房里,吴瑞林慢吞吞地研着墨,皇帝在琉璃灯下不急不缓地写着字。一时间,殿内静谧安宁。
良久之后,皇帝停笔,扭了扭脖子,问道:“那个瑜嫔,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吴瑞林轻轻放下墨碇,道:“瑜嫔一大早去了坤德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后来瑜嫔说自己有法子治娘娘的梦魇,娘娘就说今晚先试试看,这会儿人应该在坤德宫呢。”
皇帝一头雾水,竟捉摸不透这小狐狸的行事,又问:“她说的什么法子?”
吴瑞林道:“用琵琶弹奏一首曲子给娘娘助眠。”
皇帝冷哼一声,心想,这还真是一个敢装,一个敢治。随她们闹去吧。
他一低头,无意间发现腰间的荷包不见了,四处看了看都没见着,登时有些慌了。
他皱眉看向吴瑞林:“你今日可有见到朕的荷包?”
吴瑞林抬了下眉,边想边答:“小人记得下午的时候还在呢,不在您身上吗?”
“废话!要是在朕身上,还用得着问你?”说着,皇帝起身,着急地四处寻找。
吴瑞林见状,立马喊满福进来一起找。三个人猫着腰找了一会儿,找遍了也没找到,皇帝什么都没说,自己跑出去找了。
吴瑞林赶紧跟了上去,又多叫了几个人去前面给皇帝照路。
皇帝一路找到坤德宫,走到宫墙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特别的琴声,立即让走动的太监们停下,仔细听了起来。
乍一听,弦声杂乱无章,但耐心听上半刻后,心竟然慢慢地静了下来。
其他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只他一人低着头在宫墙下踱来踱去,不知道是在找荷包,还是在听琵琶。
不知过了多久,坤德宫的大门缓缓开出一条小缝,颜昭华从里面钻了出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宫女敏兰。
颜昭华掩着嘴巴打哈欠,还没走两步猛地站住了,像见了鬼似的看着皇帝和他身后的一群太监。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埋着头,感觉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皇帝徐徐向她走来,到她面前站定。
“你在搞什么名堂?”他懒声问道。
她抬起头,看了眼坤德宫又看向皇帝,轻声道:“回皇上,臣妾来为皇后娘娘弹奏一曲,帮娘娘安心入眠,这会儿娘娘已经睡着了。”
吴瑞林在一旁打着灯笼,照得她目光烁烁。
皇帝负手而立,俯视着她:“那为何你出来了,里面的琴声没断?”
“因为……”颜昭华难以启齿,看看他又看看地,最后跪下说:“臣妾有罪!”
他挑了下眉,平平道:“说吧,你犯了什么罪?”
颜昭华望向他,窘迫道:“臣妾方才弹的那首曲子,其实只在家父面前弹过一次,他确实当场就睡着了。但是到底有没有助眠的功效,臣妾并不清楚。而且此曲简单易学,臣妾教给敏彤后,就出来了。”说完,她忐忑地眨了几下眼。
皇帝抬起眼帘,不欲和她对视,悠悠道:“所以,你拿一首破曲子诓了皇后?”
“是,臣妾有罪。”颜昭华抿了下唇,连忙又说:“不过,臣妾曾经也犯过梦魇,白日里无缘无故的还会头疼、晕倒。而娘娘没有出现此类症状,现在一首小曲便能助眠,可见梦魇之症并不严重,还请皇上放心,娘娘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忽然间,一阵风穿道而过,墨色的袍角翩翩而动,院墙里的琴声越发诡异。
皇帝挥了挥手,让吴瑞林后退几步,随后蹲下来,与她面对着面。
没了光,她的那双黑瞳依然灼灼。
他沉声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朕,皇后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