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下成蹊 第7章 第 7 章

却说桃悦自从被那玉琼仙子打伤后，胸口便隐隐作痛，不得已在四明山上住了三五日养伤。这一日桃悦正要将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往锅里扔，持重和曲峰偏在这时赶了来。她被持重的吼声一吓，手一抖，兔子便整只掉进了锅里，溅出点点开水湿了一脸，她用袖头胡乱抹了把，没好气地吼了回去，“二师兄，你叫魂呢！”

持重一时尴尬不已，曲峰却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道：“桃悦妹妹，好久不见啊！”

桃悦将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见他仍是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模样，尤其是往持重边上一站，越发趁得持重脸黑如碳，好似一座会移动的矿山。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曲峰哥哥竟长出了狐狸尾巴，把我的二师兄好一通骗啊！”

“小师妹，不得无礼！”持重挠了挠头轻轻地对桃悦说。

桃悦瞥了眼曲峰又“哼”了声，不再理他。

曲峰见桃悦双手抱臂，撅着一张小嘴，便伸手捅了捅持重，凑近了他却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看见没，刚刚还吼你，这会儿还是向着你的！”

持重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那是，这可是我的小师妹，不向着我难道向着你？”他语气里颇为自豪。

桃悦虽绷着脸，心中并没有真的生气，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曲峰瞧罢了，要知道他们两个可是臭味相投的生死之交。

他们三人围炉而坐，只见桃悦把锅盖随意往锅上一扔，小儿臂粗的木棍被她三两下撅折了，粗暴地塞在炉子底下，竟是自暴自弃地把那整只兔子炖了起来。

持重头疼地看着自家小师妹，哪有半点温柔贤惠的模样，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他难得的机灵了一回，一侧身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曲峰的目光，为她在外人面前挽回一丁点形象。他趁此问道：“小师妹，我们看到你放的烟花弹马上赶了来，你……”

“我碰见玉琼仙子了！”

说的人满不在乎，听的人却吓了一跳。持重噌地站了起来，拉过桃悦，一脸焦急地问：“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桃悦所受内伤本已经要好了，谁知持重没轻没重之下，一双爪子堪比铁钳，这一拉，反倒牵扯到胸口疼了起来。她皱着眉吸了口气，扒开持重的手，含糊道：“啊呀，我没事！”她揉着手臂想：“二师兄这一抓可比蒋思成的力道大得多了。”

持重并不相信，他这个小师妹最是机敏乖张，却又心地善良，若是受了伤必是不肯好好告诉自己的。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关切真诚的目光瞅着她，让她自己心内难安，好老实交代。

不消片刻，桃悦果然招架不住了，她烦躁地道：“我挨了她一掌，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她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大有你不信，咱们就比划比划的意思。

持重看着她此刻能蹦能跳，能吼能骂的，想来这句应是真的，便放下心来，又教训道：“以前让你好好学武你不听，整天爬山上树的，学了个半吊子，这会儿吃亏了吧。”

桃悦哪肯乖乖听训，她扬起头来又挺了挺胸脯说道：“论起爬山上树，你和大师兄谁能比得上我，我的轻功可是咱们仨里最好的！”

曲峰听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却离正题越来越远，便插嘴道：“这话不假，桃悦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没有几人能赶得上。”他看着桃悦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便又说了句，“功夫嘛，也没有那么差！”

桃悦这下满意了，看着曲峰也顺眼许多，便对着他笑嘻嘻道：“还是曲峰哥哥公道。”她赞了曲峰，又对上持重，“我可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的！”

“你只是灵活机变但杂而不精，又兼内功低微，许多绝妙的招式经你手使出来便只是招式罢了。”持重不屑地道：“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桃悦挨了玉琼仙子一掌也没这样生气，她撸了袖子就要同持重较量较量，哪怕必然会败在持重手下，也要叫他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曲峰眯着眼睛笑了笑，立马拉过桃悦，郑重道：“你们逍遥谷一派，医武双修，对内功的领悟本就比常人高，又有老头子那么个怪才，收罗了众多武学招式，他教出来的弟子，即使是个半吊子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半吊子。”

这一番话说的甚合桃悦心意，她心中那股愤怒的小火苗，瞬间被浇灭了。

曲峰趁热打铁，又问道：“桃悦你怎么和玉琼仙子遇上了？”

桃悦看着持重不说话。曲峰急忙回过身来踢了他一脚，又挤眉弄眼地道：“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你都多大了？”持重哼哧了一声，却呐呐不能言，只得凑过来，板着脸等着桃悦施恩一样开口。

桃悦像只斗胜的公鸡，心中舒爽了，这才开口道：“嗨！还不是我魅力太大……”

她将那日是怎么和玉琼仙子遇上，又怎样将她吓退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持重和曲峰听得目瞪口呆，愣是将刚刚那点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末了，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曲峰调侃着，“这臭婆娘真是饥不择食，连我们桃悦的主意都打上了。”

“是啊！不过看来她果真没走，就在这一带活动。”持重下了结论。

“我们得抓到她，我要报这一掌之仇！”

三人将那只兔子食肉拆骨之后便下了山，商量着要去刘县再调查一番。桃悦当先前行，却被持重拎着领子抓了回来，他道：“你回平城去，再好好休养一番，等我们把那恶婆娘抓回来给你解气！”

桃悦虽知这是二师兄一片好心，可却想亲手抓住玉琼，才解心头之恨，便据理力争。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了，曲峰无奈，只得冒着被桃悦嘲讽的危险道：“桃悦，你还是去平城等我们好了，省的你拖后腿。”

“拖后腿”可是个严重的罪名，桃悦一时哑了言，可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能恨恨地瞪了曲峰一眼，转身向平城去了。

平城里。

蒋思成这几日过得也不平静，他没想到父母竟在几日之间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迅速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诸多繁复的步骤。是以，他正在为自己即将而来的婚礼心下焦灼。

他已经几日不曾安眠了。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承尘，心中哀叹：“倘若自己不是这个鬼样子，那是不是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共度一生，就像爹和娘一样。”

想到喜欢的姑娘时，突然的，承尘上现出个人影儿，蒋思成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大胆而不知羞的女贼。他赶紧摇了摇头，眨了眨眼，再看时，那承尘上已是光溜溜一片。

他便暗骂桃悦，“阴魂不散。”

这位“阴魂不散”的姑娘刚从四明山回来，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得平城已经是亥时了。

此刻路上行人极少，只有那眠花宿柳的醉汉三不五时的从曲折的小巷子里冒出来。桃悦着实嫌恶从他们身上溢出来的劣质的香粉味儿，她便隐在阴影下贴着墙根走。

墙根的避风处已经有了一个人。

桃悦一个不妨竟绊在了那人的腿上。

她低头一看，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把那条骨瘦如柴的腿缩回来。

他缩完了腿，又缩身子，越发把自己蜷成一团。他一头花白的乱发盖了半张脸，但仍能看见露出的眼睛浑浊而有怯意。他许是瞧出桃悦这个面相的人该是个好人，竟端起地上缺了口子的碗，颤颤巍巍地递到了桃悦面前。

桃悦见他浑身上下皮包骨头，统共没有二两肉，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一张银票团了团，放在了他的碗里。

这一下，桃悦的脑子里竟“轰”地冒出一句“那些银子已经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了。”

“这是哪里听来的？”

她边走边想，直到了庆丰街上才想了起来，“是了，是蒋思成那个瘸子。”

庆丰街在城南，这里住了许多平城商贾，其中院落最大，修葺最好的就是蒋家。

桃悦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便见“蒋府”两个遒劲的大字刻在匾上。她愣在原地，心道：“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不待想明白，已经飞身而起，穿檐越脊地到了东北角的静园。

静园里寂寂无声，桃悦悄悄地钻进正房，就听见蒋思成均匀的呼吸声。

她撩开床幔，就见蒋思成安安静静地睡着，可他睡着了却仍皱着眉头，就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人和难过的事。

桃悦瞧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就想为他抚平眉间的褶皱。

可是，她的手还没有触到蒋思成眉间，就已收了回来，猛地拍在了自己的头上，她暗骂自己“神经病”，就放了床幔倏地从窗子钻了出去。

第二日，午正，天气甚好。

蒋思成吩咐常顺把午饭摆在了桃树下，刚执起筷子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呀，你怎么知道我饿了！”他抬头就见一个人从树上跳下来，施施然地坐在了对面。这个不速之客，正是昨夜偷窥蒋思成的桃悦。

这姑娘风尘仆仆，双眼之下青中泛黑，憔悴的模样与蒋思成不遑多让，难得的是双眸之中精光闪烁，很是生机勃勃。

蒋思成却脑中嗡嗡作响，看着对面那个笑的一脸灿烂的人，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真是梦。这时，常顺已经指着桃悦叫了起来，“是你，那天晚上的……！”

“嘘……嘘，你家少爷还没吱声呢，你叫什么叫？”桃悦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对常顺比划着。

蒋思成眨巴眨巴眼睛，确定了对面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这才摆了摆手，对常顺说道：“你先下去吧。”

常顺见蒋思成发了话，顿时哑了火。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生怕桃悦把蒋思成吞吃入腹一般。

这担忧却是多虑了，桃悦对人肉可没什么兴趣。此刻，她正对着桌上的食物垂涎欲滴。只见她笑眯眯地从蒋思成手中抽出了筷子，迅速在每道菜上过了一遍，眨眼之间半桌子佳肴已进了她的肚子。

她边吃边道：“嗯……不错，好吃！”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卷丢进嘴里。这时，她瞧见怔楞住的蒋思成似乎才想起自己颇有喧宾夺主之嫌。于是，她讪讪地笑了笑，举着个酱肘子，又道：“你也快吃啊！”

她一张小嘴已塞的满满当当，鼓起的腮帮子好像一只贪心的松鼠。

蒋思成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有这样豪放的吃相，不禁抽了抽嘴角。他本想质问桃悦怎么又来了的，结果一张嘴竟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你慢点吃！”

桃悦呆了一瞬，嘴角的酱汁便呲溜流了下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蒋思成，心道：“那么温和的语气是他讲出来的？”

事实上，蒋思成一语言毕，自己也呆了呆。可他看着傻兮兮的桃悦，忍不住叹了口气，责备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他说着却把一盘醋溜白菜往她面前递了递，又顺手帮她倒了杯茶。

做完这些，他惊觉自己也变得傻气了，便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再动一次手。

直到桃悦吃饱喝足，他才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桃悦低着头，用袖子擦去满嘴的油光，灵活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就想起了昨夜发神经的自己。她微微一笑，突然站起来隔着桌子凑近蒋思成，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