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君生来貌美,于武功之上又有些天赋,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自是骄傲的,骄傲的人最怕别人的不屑一顾,而在她看来挑衅便是不屑一顾的一种表现。
于是,谢兰君怒了。她眼光一瞟,见蒋思成正坐在近处,一个念头便冒了出来——她抽出了鸳鸯刀劈向蒋思成。
桃悦自己不怕流汗流血,可要是蒋思成受了伤,她大概会心痛而死。当下,她便把酒坛扔去了半空,鞭子一甩便要卷上鸳鸯刀。
谁知这只是谢兰君的虚招,她手腕一转,便回刀跃起,用刀身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悬在半空正要落下的酒坛。她旋着身子在空中喝了一大口,落回桌面时是个半莲花座的姿态,酒坛仍好好的在她刀身之上,她便回以桃悦同样一笑。
“你卑鄙!我夫君他不会武功,你怎么能向他下手?”桃悦生气地道。
谢兰君不以为意,说道:“他不是好好地坐在那儿,是你分不清我的虚招实招,还好意思跟我大小声!”
“你不要脸!”桃悦说完,一鞭子狠狠地抽向谢兰君。这一下当真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整条鞭子崩的笔直,夹着唬唬的风声。谢兰君陡然双目圆睁,忙拎着酒坛子躲了去。她刚刚站稳,只听“咵嚓”一声,那桌子便被抽打得四分五裂了。
谢兰君心中一惊,自觉这姑娘倒真有一股悍勇之力,眼中不禁杀机一现,说道:“小姑娘生气了。”只见她随手一扬,那酒坛便脱手而出,她道:“给你!”
这话是对着桃悦说的,那酒坛却于空中打着圈,直直向蒋思成面门而去。
蒋思成的两只瞳孔骤然紧缩,忙抬手去挡。
桃悦却微微一笑——早就留了个心眼。
她错脚而至,一屁股坐在蒋思成轮椅的扶手上,一伸手便抓住了酒坛。
蒋思成放下手,但见那酒坛距离他面门堪堪一指,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桃悦回以他安慰一笑,轻轻晃了晃酒坛,就在谢兰君眼下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嘴里。
谢兰君眼见着她喝下这口酒心中无怒无悲,反而畅快极了。她要的就是此时此刻,只见她眼角带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鸳鸯刀雪亮的刀锋送到了桃悦面前。
蒋思成又惊又恐又怕,竟只来得及喊一声,“桃悦……”
那一日桃悦设计死在蒋思成面前的画面仿若重演,他想也不想便抽出了腰后的烛台,一把刺向身前的女人。
“不要……”
谢兰君自己都未能料到在这时桃悦竟用一只手臂并着马鞭杆子架住了自己的双刀,没料到蒋思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瘸子竟暗藏了烛台,更没料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会有一个男人挺身而出挡在了自己面前。
“噗”烛台插进了皮肉之中,却不是谢兰君的皮肉。她被那个突然冲出来的男人撞得踉跄了一步,恰巧躲开了尖锐的烛台。
那个男人却没那么幸运。谢兰君抬头就见那柄烛台正插在那个男人的右肩之上,鲜血涓涓而流,她大叫一声:“世杰”便扔了鸳鸯刀,一把扶住那男子,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世杰还是头一次在谢兰君脸上看到这种真心实意的关切之情,他笑了笑,回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男人打乱了屋中三人各自的阵脚,却让紧张的气氛一松。
蒋思成趁此也将桃悦周身上下检视了一番,确认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拉着桃悦一同看向对面两人。
谢兰君正答道:“我没事,反倒是你……”她说话间就把烛台拔了出来。
世杰闷哼一声,一手捂在了伤口上。
谢兰君听见声音便看了他一眼,正瞧见他眉头一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心中莫名其妙地难过了一瞬,扯着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地向内室走去,说道:“我帮你包扎止血!”
世杰却脚下不动,他拉住谢兰君,说道:“流这么点血死不了人的!”
桃悦和蒋思成看了半晌,觉得这个叫世杰的男人倒是有点意思。两人不约而同地悄然一笑,又听世杰说道:“兰君,你能不能放了他们?”
谢兰君眉梢一挑,看了桃悦和蒋思成一眼,见这两人正旁若无人地手拉着手,只觉得他们碍眼的很。可若是老老实实地放了他们,自己到底意难平。她便问道:“为什么?”
世杰默了一瞬,深吸了两口气,单薄的胸膛也跟着剧烈地起伏了两下。他扳过谢兰君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因为……”
天不遂人愿。
这个倒霉的男人刚吐出两个字来,忽听屋外喊声震天,众人叫道:“不好了,走水了!快救火啊!快啊!”
他们不得不齐齐向屋外看去。
不远处火光冲天,人们你推我桑地奔走相告,拿着各种家什装了水来浇在火上。
谢兰君倏地扒下世杰的手,拾起地上的双刀,便向屋外跑去,口中说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世杰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喃喃说道“你们趁着此时快走吧!”他说着扯下自己一节衣角娴熟地包在肩头,也跑向屋外。
这间屋子独栋而建,是谢兰君的卧房,离着失火的地方很有一段距离,桃悦和蒋思成仍有时间面面相觑。片刻后,桃悦顺手将马鞭别在了自己腰后,推着蒋思成向门外边儿走,口中愤愤地道:“她还有脸问为什么?刚才可是我赢了!”
蒋思成笑了笑,赞道:“还是你厉害!”
桃悦心中欢喜,忽而脚下一顿,问道:“常顺呢?”
火势愈来愈猛,寡妇山上的众人都忙着救火,谁都没注意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猫在一起讲话。
“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快去吧!”
“多谢好汉!”常顺把双手拢在胸前团团作揖,又道:“好汉,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我还要找个人,找到了我才会走!”他说着捂着嘴咳了咳,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浮在苍白的底色上,犹显得纤弱可怜。
常顺劝他不动,又担心行动不便的蒋思成,只好道声“保重”与他惜别了。
桃悦和蒋思成立在门口,刚想起还有个常顺落在谢兰君手里,就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人身材削瘦,着一身青衣,到了近处才发现正是常顺。他与蒋思成隔门槛而立,一把抓住了蒋思成的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他完好无损,一腔担忧焦虑与委屈顿时全化作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道:“少爷,少夫人,可见着你们了!”说完,他抹了把眼泪,觉得三人重聚终是好事,又破涕为笑了。
蒋思成叹息一声,微笑着扶起他,说道:“无事就好!”
谁想,他刚刚站稳,桃悦便越过蒋思成一拳杵在了他的肩头上,说道:“瞧你那熊样!”而后,她又笑着夸道:“你可以呀!刚想去救你呢,不想你竟自己逃了出来。”
这一拳好悬将他杵个趔趄,常顺揉着肩头,嘿嘿笑了两声,回道:“唉……多亏了一位好汉相助……”
蒋思成知道这厮讲话素来有个拖沓的毛病,当下便打断他道:“有什么话路上再说,我们先下山。”
寡妇山上浓烟四起,大火熊熊,桃悦三人趁乱溜到马棚,牵出了自家马车,便直奔山下而去。
夜黑风高,乌云避月,三人行到信阳城时,天上竟下起了瓢泼大雨。眼见着前方城门紧闭,早已不得而入,又恐后方谢兰君携人马追来,只得继续向前赶路。
大雨滂沱,夜路难行,三人早已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及至深夜,他们才瞧见了一处残破的城隍庙,不禁大喜,便架着马车驶了进去。
这城隍庙并不大,一眼便可望到尽头。庙中供奉着的是城隍老爷,一身彩漆早已斑驳,身前的香案上立着一顶大铜炉,炉里插着几簇残香,边上盛放糕点果子的盘儿都是缺了口子的。一个黄衫女子,正靠坐在香案一脚,看着桃悦三人。
这天上好像破了个大洞,雨水稀里哗啦地流下来。桃悦三人从马车上下来时,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浇了个透,他们三人站在堂中,身上的雨水不断地滴落,映着那女子身前忽明忽暗的火光,活像三只水鬼。
蒋思成以袖掩口,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道:“姑娘,我们三人深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公子客气了!”那女子微微颔首,又指了指面前的火堆,“若不嫌弃,便请就着这火暖和暖和身子吧!”
桃悦正立在蒋思成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女子。此时闻言,便嘻嘻一笑,先对那女子道了声谢,又拉住了蒋思成的手,温温柔柔地道:“夫君,为妻这就推你过去。”
蒋思成一楞,不知道这小妮子又要唱哪一出戏。要知道两人自成婚以来,一直都是直呼对方名姓的,极少有叫的这般亲密的时候。
当然,蒋思成是很愿意妇唱夫随的。他反握住了桃悦的手,微微一笑好似出水芙蓉,柔声地应道:“好!”
桃悦的心露跳一拍,忍不住暗骂蒋思成一句,“妖孽!”
这时,她又听见那女子艳羡的声音,“两位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桃悦不再多言,便只冲着那女子笑了笑,亲自推着蒋思成到了火堆边。
待他们坐了下来,常顺才丧着脸禀道:“少爷,少夫人,咱们马车上的东西都没了。”
蒋思成道:“想是被那伙土匪搜刮走了。”
一想起谢兰君,桃悦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哼了一声,说道:“再让我遇见她们,定要她们好看!”她看着蒋思成一身湿衣难过的要命。
“几位是遇上土匪了?”那女子好奇地问道。
蒋思成抬眸,便见那女子臻首娥眉,秀雅绝俗,忽的领会了桃悦声声夫君的含义——原来是怕再碰上个谢兰君,好先给自己盖个章!他心中顿觉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可辜负了桃悦一番苦心,便沉了沉脸,回道:“是的!”
桃悦用手展开蒋思成的衣摆,让它们尽量靠近火堆。她悄悄觑了那女子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姑娘独自一人,是打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啊?”
那女子猛地看向桃悦,见她不顾自己一身湿漉,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那瘸子的衣摆,便垂了眼睛,淡淡地回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桃悦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同蒋思成对视一眼。
常顺对他们打的机锋毫无所觉,他正忙着添柴,好叫这堆火燃的旺旺的,使三人的衣服干的快些。他添好了柴,拍了拍手,一抬头,就见雨中站了一伙人,他们身着墨蓝劲装,披蓑衣,戴斗笠,腰配长剑,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堂中。常顺忽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生到了脑袋顶,他不自觉地颤抖着说道:“你……你们……看。”
桃悦和那黄衫女子早就感到了杀气,哪还用常顺提醒。只有蒋思成闻言才顺着常顺手指的方向看去……
恰逢天空中轰隆隆一响,一道闪电突现,那些人携着凄风冷雨杀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