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静园一片寂静,各处都熄了烛火。
桃悦在月色中推开了房门,见衾被下有个起伏的轮廓,蒋思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她轻飘飘地走了过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想起了和曲峰的对话。
那是在客栈外的长街上,三人正在话别。
桃悦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持重,对曲峰说道:“曲峰哥哥,此去路上麻烦你帮我好好开解一下二师兄!”
月色下,桃悦一张小脸仿佛发了光,竟比平日里看去更美丽了几分。曲峰想起初见桃悦那年,她还是个小丫头,总喜欢跟在持重屁股后,上蹿下跳地撺掇着两人打架。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姑娘竟长成了眼前这样一个清秀佳人。
曲峰叹了口气,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他认真地道:“桃悦,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蒋家的少爷?”
桃悦怔了怔,有些迷惑地道:“喜欢?”她绞着手指继续问道:“什么是喜欢?”
这问题可难住了曲峰。
他是个老光棍,脑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关于情情爱爱的知识仅来源于几本见不得光的话本子。此时他猪鼻子上插大葱,装的倒挺像,但“喜欢”这个问题,他却是形容不来的。
好在桃悦也没打算让他给个答案,她自顾自地道:“刚开始我只是觉得他长的好看,很喜欢逗他玩罢了,后来偶尔会想起他来,便去见他。他总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像个精致的假人,我就更忍不住逗他、惹他,看七情六欲爬上他的脸,浑身上下沾满烟火气。那天,听说他要成亲,我竟慌乱了,脑袋一热居然跑去看他未来的新娘。昨夜,他……”
桃悦红着脸,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才想起这是不能说的,她偷偷瞟了眼持重,略过这一段,问道:“曲峰哥哥,这是喜欢吗?”
曲峰虽说不出什么是喜欢,可他从桃悦眼中却看到了。再想,自己这样一个俊朗的侠客尚没有归宿,这个乖张跳脱的小丫头却先遇到了爱情。曲峰一时心情复杂,他拍了拍桃悦的头,像个历经千帆的情场老手,说道:“傻丫头!看样子你是喜欢上他了!”
桃悦的双眼陡然亮了亮,她像是被人推进了一扇门,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随后她眼中的光暗了暗,泄气地道:“可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曲峰还没见过桃悦这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想:“爱情果然能让一个机智的人变成名副其实的傻子。”他笑着道:“你可是逍遥谷最美丽可爱的姑娘,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持重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不得不承认嫁出去的师妹成了泼出去的水,但作为娘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桃悦受委屈的。他插嘴道:“哼,他要是敢负你,我就一剑劈了他。”
桃悦噗嗤笑出了声,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睛看向持重。
持重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又瓮声瓮气地道:“有时间带他回逍遥谷给大师兄看看,听说他有腿疾……”
“是,二师兄!”桃悦笑着应了下来。
“你别笑!你擅自成婚,让大师兄和师傅知道,有你哭的时候。”
曲峰看着这对师兄妹和好如初,如释重负。但此间事了便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看了看月色,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桃悦你快回去吧,我们也得快点找到张老爷解一解心中的疑惑,否则喝着神仙醉都没滋味儿喽!”
这真是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此时此刻,桃悦看着蒋思成,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好看,便伸出手来轻轻描绘他的眉眼,心中想着,“怪道都说红颜祸水,我不就是晕晕乎乎跳进你这祸水里了吗!”
她正出神,不妨蒋思成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这厮定定地看着她,不松手也不讲话。渐渐地,桃悦的脸上染了绯色,她把手轻轻往回拽,顺道拽出了蒋思成的神智。
他抓着桃悦的手又紧了几分,说道:“你不是走了吗?”
桃悦眼神闪躲着,回道:“可我又回来了呀!”
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开的短暂的时间里,蒋思成的心已经碎了一次——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知这个梁上君子偏喜欢半夜溜进自己的房。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抓住了桃悦的手,一颗心又重新粘了起来,他讲出心底最迫切真实的话,“不要离开我。”
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永远,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蒋思成心想,“我终究是自私了一回。”
桃悦一颗心却百转千回,她想:“原来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蒋思成这厮说不定肖想了我多久,简直是心机深沉。”
可她偏偏被这句话直击了心房,声音都温柔了数倍,她道:“好!”
蒋思成吞下了这颗糖,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可一双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一错眼,面前的姑娘便如泡影一般不见了。
桃悦揉了揉通红一片的手,撅着嘴,打趣道:“这么舍不得我,怎么之前还赶我走?”
蒋思成耳根微红,把头转向一边去,别扭的不肯再讲话。
桃悦心情很好,也不逼他,转身就向屏风后走去。
蒋思成立时紧张地道:“你去哪儿?”
桃悦脚步一停,侧着半边身子,扭过头来,噙着坏笑,一字一顿地道:“脱、衣、服。”
蒋思成险些忘了自己喜欢的这个姑娘有多剽悍,他红着整张脸把自己一股脑儿地蒙进了被子里。
当桃悦散着头发,穿着一身亵衣亵裤站在床边时,简直怀疑自己嫁了个巨型蝉蛹。她扒开被子,把蒋思成放出来,疑惑地道:“你怎么了?”
蒋思成紧紧闭着眼睛,恨不得自己已经睡了过去。他像个娇羞的小媳妇儿,反问道:“你要做什么?”
桃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理所当然地道:“睡觉啊!”她径自爬上床,又补充道:“难道你要我睡在地上?”
她打了个哈欠,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显然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睡觉模样。蒋思成一时尴尬极了,感情儿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桃悦心中却没有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只不过那一点点羞涩却抵不上脸皮的厚度。她是万万不会委屈自己的,况且同在一张床上,指不定到底是谁欺负谁呢!如此一来,也真是分不清这两人到底是谁更不纯洁。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床榻时,桃悦醒了过来。当她瞧见自己正一手搂着蒋思成的腰,一腿架在他身上时,便红了脸。
说到底,于情事上她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蒋思成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早就醒了过来。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刚开始只是患得患失,生怕一闭上眼身边的姑娘便不见了踪影,再后来便完全是被这充满活力的姑娘折腾的。此刻,他眯着眼,见桃悦悄悄挪开手臂,再慢慢翘起压着自己的腿,便勾着嘴角笑了笑,无奈地说道:“你睡觉就不能老实点吗?”
桃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腿一蹬,只听“啊”的一声惊叫,蒋思成已然跌在了床下。
他震惊地看着桃悦,印象里的十九年时光,他统共摔在床下两次,竟都是拜桃悦所赐。他愤怒地问道:“你做什么?”
桃悦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变故。她被蒋思成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着了,那只不过是下意识的防护动作。她忘记了蒋思成的腿疾,便不好意识地道:“对不住!”说着,忙跳下去把蒋思成抱回了床上。
蒋思成脸色铁青,想他一个大男人竟被自己的妻子踢下了床,又被她轻而易举地抱了回去,两人身高体力上的差距让他深深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他坐了起来,傲娇地拍开桃悦的手,自己撑着床,把身体向上挪了挪,再挪了挪。
桃悦见他那双不中用腿就在床上随着向上的身体拖行,床单上留下两道蜿蜒的痕迹。这样的动作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可她却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瞧的真真切切,心痛地把每一个细节刻在了脑子里。她伸出双手想也不想地朝蒋思成的腿伸去,说道:“让我瞧瞧!”
蒋思成猛地压住了裤腿。他知道桃悦略通医术,可是自己这双腿已经有许多大夫看过,其中不乏一些名医,大家都束手无策,桃悦又能看出什么来呢。他对自己的腿似是早已绝望,便一把拂开了桃悦的手,说道:“不用了,治不好了。”
桃悦最看不得人们一副倒霉样,更何况此时在她面前呈现一副倒霉样的是蒋思成。她固执的拨开他的手,说道:“给我看看怎么了,万一我能治好呢!”
蒋思成不想让桃悦看见自己的腿,不仅是对治疗的绝望,还因为自己的腿很难看,在长期的功能缺失下,即使照料的再好,这双腿仍不可避免的萎缩了,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十九岁年轻人的腿。
他抓着桃悦的双手,哄道:“我们该起了,我陪你一起去给娘请安。”